叩叩叩——
忽而,她听見敲門聲。
是誰?在這接近凌晨的時分,依舊未眠?難道是承羲?
她飛也似的跳下床,開啟門扉之際,臉上卻是一片意外。只見司徒瑩端著一盤夜宵,站在眼前。
「剛剛听見腳步聲,知道你回來了,餓了吧?」冷美人顯露出前所未有的關懷體貼,冰雪般的面孔變得如同大姐姐一樣親切,「來,喝碗蓮子羹吧。」
甄小詩有些怔愣,雖然這些日子與她漸漸熟稔,但她如此周到得殷勤,還是讓她倍感意外。
「今晚發生什麼大事了嗎?」將碗擱在桌上,司徒瑩關切問起。
「啊?」嚇了一跳,「干麼這樣問?」
「武大人一夜未歸,你凌晨才回來,而且臉色蒼白。」她緩緩道,「若非發生了大事,怎會如此?」
面對這樣直接的提問,甄小詩沉默地垂下眼,一時之間找不到圓謊的借口。
「今晚宮里很靜……」司徒瑩淡淡一笑,「每一次,當四周都听不到聲音,我就知道出事了。」
「姐姐——」她再也忍不住,伏在對方肩頭上,哇的一聲大哭起來,「綾妍小姐,綾妍小姐她……」
「她不肯退婚?」再次道出令人愕然之語。
「你……怎麼知道的?」流淚的雙眸忘了慟哭,呆住了。
「在宮里待了這麼久,別的我不敢說懂,猜謎的本領倒是學了不少。」司徒瑩嘆一口氣,「你和武大人那個樣子,誰能猜不到?既是兩情相悅,武大人自然要跟無瓜葛的人退婚,可這樁婚事是皇上定下的,怎能說退就退?」
甄小詩點點頭,只覺得話凝噎在喉間,心事常無人可說,今夜,總算有了一個理解她的對象可以傾訴。
「可你們有沒有想過,皇上是不會允許退婚的。」她忽然肅然道。
「不……承羲說,皇上最疼他了,萬事可商量。」甄小詩天真地反駁。
「呵!」司徒瑩不由得笑出聲來,「皇上若是普通的帝王,或許萬事可商量,偏偏她是女帝,承載了太多男人的仇怨與詆毀,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皆比別人小心翼翼。她害怕出錯,怕被人詬病,損及帝位。所以,她絕不會允許武大人退婚,因為那會讓她成為一個笑話。」
「可是……」
「若武大人堅持退婚,反而會引起皇上的勃然大怒,將他治罪。」
治罪?甄小詩只覺得這一南話如同當頭棒喝,半響回不過神來。
定婚,退婚,雖然是很嚴重的事情,卻還不至于到了什麼性命攸關的地步,曾侍奉過兩代帝王的武皇,照說應該更通情達理,了解人間男女的苦衷,難道皇上真會為了面子與虛名,毀掉最最疼愛的佷子幸福嗎?
「小詩。」司徒瑩輕輕道︰「恕我多管閑事,有一句話,想勸勸你——男歡女愛,不過瞬間,沒必要用性命來當賭注。」
這話像一把利劍,深深刺入甄小詩的腦中,令她劇烈的疼痛,似乎要把她整個人割裂般,逼她作出翻天覆地的決定。
然而,她卻留戀手中小小的幸福,那樣依依不舍,她緊緊地抱著自己,瑟瑟發抖,矛盾讓她的眼淚一直往外流,久久不停……
這天晚上,大半夜里,武承羲的父親武茂嗣被武皇召進宮來。
拜見武皇之後,他便匆匆來到書記院中,很顯然的,他更不打算退縮了。
「喜歡上甄家那丫頭?」武茂嗣萬分不解,「說真的,她長什麼樣為父完全沒印象,應該不是什麼絕色大美人吧?你自幼在宮中,也算閱人無數了,怎麼會被她勾了去?難道她比綾妍小姐還漂亮?」
「她不算美……」憶起那丫頭,那緊繃的臉上難得露出溫柔,「可我就是喜歡她。」
一想到她,就能讓他微笑。沒有原由,就是喜歡而已。
「真搞不懂你們年輕人!」武茂嗣搖頭感慨,「不過,既然你對她如此著迷,為父也不會反對。」
「父親,你同意孩兒退婚了?」武承羲不由得大大驚喜。
「那倒沒有。」武茂嗣冷冷道,「不過,你可以納她為妾。」
「什麼?」出乎意料的答案讓他錯愕,「父親,這不可能!」
他的妻子,只能是甄小詩,只有她能讓他心甘情願照顧一輩子,要與她此翼連理、海枯石爛……
「你糊涂!」武茂嗣喝斥,「這已經是為父最大的限度了!否則你就跟那丫頭一刀兩斷!」
「我要娶她,只娶她。」武承羲篤定的道。
「你敢!皇上說了,你必須跟上官綾妍完婚,人家為了你都差點兒送了命,你對得住她嗎?你可知道自己犯的是欺君之罪?如今皇上不打算追究,只要你如期跟上官綾妍完婚便可,也默許了納妾之事,你還想怎麼著?」
「她自尋短見,又不是我逼的。」于己無關的人,他素來冷漠得可怕。「所謂的‘欺君之罪’不過是帝王懲治臣子的欲加之罪罷了,端看皇上的心情而定。我想,就算退婚,皇上還不至于要我非死不可吧?」
「幼稚!你真以為皇上寵你,就可以無法無天嗎?你不娶上官綾妍,皇上鐵定會要你的命,要我們全家的命!」武茂嗣氣得大聲囔道,「你想讓我跟你娘陪葬嗎?還有你那些兄弟姐妹,不為他們考慮考慮?」
「我就是考慮得太多,現在該為自己想一想了。」
他的真心話終于爆發,在隱忍了十多年之後,在經歷了寂寞的童年與漫長的少年,再也忍無可忍。
「難道我不曾為你們考慮過嗎?從小到大,我一直為了你們而活,可是你們有沒有為我想過,哪怕只是一點點,顧及我的心情也好……可是你們只想著自己的榮華富貴、錦衣玉食!娘親生下了我,可從未抱過我;兄弟姐妹知道有我,卻從來不與我見面。而你呢?除了每月三次進宮探望、教訓我幾句,你還為我做過什麼?憑什麼要我一直犧牲?憑什麼?」
他把他們當初至親至愛,竭力爭取他們的幸福,可從沒有人真正讓他歡樂開懷過。除了她,那個算不上美麗的丫頭。所以,他願意用性命去報答她,至少可以換來一個綻顏微笑。
「你——」武茂嗣氣憤無語,指著兒子,半響僵立。
「對不起,爹,這一次,我要為自己活一次。」武承羲輕輕轉身,把一切煩愁拋諸腦後,去尋找他牽掛的人兒。
自從昨夜黃昏發生了那件事後,他在太醫院里忙碌,一直沒見到她。
生平第一次,他听見父親連聲高喚他的名字,沒有回頭,不給絲毫反應。
午夜的御花園像濃霧般深沉潮濕,似乎四處有露水滴落,直滲到花間葉根,也無聲無息地滲進他衣袍中。
他來到明晃晃的湖邊,只見月影傾斜,有人正投出一粒粒小石子,蕩起漣漪。
他笑了,這個人,是世上惟一可以讓他抒懷的人。他們約好子時過後在此見面,雖然見到她的那一刻,心中所有的煩愁都散去,他卻仍擔心這個約會會打擾她的休寢。
她抬眸,看到他,卻沒急于起身,依舊坐在湖畔的假山石上,足下赤腳,踢著水花。
「瞧你,別著涼了。」畢竟午夜露冷,他立刻坐到她身側,攬起她的雙腳,憐惜地捧在手中,以袖包裹。
「大熱天的,才過七夕呢,哪會怕冷?」甄小詩澀澀地笑道。
經過昨夜一番掙扎,她已經作出一個決定,雖然,這個決定會讓她的心千瘡百孔,但為了眼前的他,不得不做。
武承羲不語,凝視她透白可愛的腳趾,掌心能感受到那肌膚的冰潔。突然有種預感在胸中油然而生,他總感到今夜她的笑容有些不同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