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年的冬似乎太冷了些……
商問存微蹙眉,抬首看向白蒙蒙的天際。
那大片的白啊,這麼的沉,仿佛要整個罩向人間似的,使人幾乎喘不過氣來。
而眼前所見使得他原本就壓抑著的心,更加感到沉重。
「少爺,走了嗎?」身邊的人提醒道。他一手拎一件貨物,都是沉甸甸的,可以想象要急急回府的心情。
商問存將視線收回,轉到身邊的小僕人身上,「重嗎,商信?」
名喚商信的小僕急忙搖頭,頭頂的暖帽因為他大幅度的動作而險些被甩出去。
「不,不重!少爺,這點東西還難不倒小的。」他咧開大嘴一笑,表示自己能行。
商問存輕笑,「不是逞強?」誰都看得出,那大袋的物品已經將他原本就瘦弱的手臂壓得有點抬不起了。
「不!」商信保證,「沒問題,真的。」深怕商問存不信,他立刻將東西往上提了提。
「那好……」他也不再堅持,知道再如何,跟隨他多年的商信都不會讓他接手。他替他拉攏了敞開的衣襟,率先步下雜貨鋪的石級。
商信急忙跟上,「少爺,等我啊……」任誰手上提了那麼兩大件物品,都不可能身輕如燕啊。
商問存停下。
「呀——」商信一個勁地向前沖,沒有看到在前面停下來等他的商問存,「好疼……」想模模看鼻子有沒有撞歪啊,但是騰不出手來。
「商信,你沒事吧?」他好笑地看著擠眉弄眼的他。
「哦……沒……我沒事……」即使有也不能說啊,這個是規矩!
「是嗎?」他沒再追問,只是看了商信兩眼。
「少——」
商信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商問存先道︰「我們回府。」看天色,似乎又一場雪要降下,再耽擱,或許就要被困在鎮上了。
「那個,少爺,不用買其他的東西了嗎?」商信半信半疑地問。
「你想要什麼?」商問存道。
「不,不……」他急忙澄清,「不是小的,是少爺……」他低頭瞧了瞧手上的東西,「少爺不覺得東西還不夠嗎?」
少爺是商家老爺子最最中意的孫子,而今少爺要成親了,該采辦的貨品老爺子是絕對不會吝嗇的,他們臨出門前,老爺子還特別關照要多帶些回去。如今只是帶了兩樣,未免太少了點。
「不夠?」商問存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還不夠嗎?」不夠的,恐怕不是那些身外之物,而是他這個新郎官的心吧?
「少爺?」商信歪著頭端詳著他,發覺少爺又露出這種好像很不開心,又好像什麼事情都無所謂的笑容了。
「少爺?」他振振精神,仗著自己多年來跟在少爺身邊的資格,斗膽開口︰「你是不是不喜歡老爺子的安排?」說完,他直視他的眼,無所畏懼的,眼中純粹是關懷。
商問存愣了愣,他不喜歡嗎?不喜歡嗎?
是不喜歡的吧?否則,怎麼沒有一點要為人夫的感覺?否則,為什麼對于幾日後即將操辦的婚事完全提不起一點興致?
不喜歡?呵!
商信提的問題好啊!很好!但是,他能說不喜歡嗎?事實上,他連開口說同意或者不同意的機會都沒有,親事,就已經在辦了。
「喜歡與否,如今都沒有差別了……」嘆息夾雜在他的話里,令商信感受到他此刻無可奈何的心情。
「少爺,听說未來的少夫人是個才、貌、德都具備的千金小姐呢。」
「是嗎?」商問存只是轉過頭,輕應了聲,沒有表示。
「少爺不喜歡?」他又問,忘記了自己方才已經用了「不喜歡」一次。
商問存似笑非笑,「那也沒差別。」
「可……」他還想說什麼,但是被商問存打斷了話頭。
「走吧,商信。」再讓他問下去,恐怕要天黑了。
「少爺……」商信愣住,心中有模糊的想法形成,仿佛明白他心中的感覺,但是他卻不曉得該如何安慰,該怎麼去解開商問存心頭的不快。他,只是個下人啊!再與少爺交好,也只是個下人啊……
「商信,難道你想留在此處不成?」聲音,從前面傳過來。
「好!」商信暫壓下重重疑雲展笑,原本他的笑都是純樸而天真的,也不見任何偽裝,只是笑。但此刻那笑中竟然也有了愁緒。
商問存眼角瞥到,心頭無奈嘆息。
商信啊,實在善良,然而,他卻也是無能為力的。商家的人,都不敢得罪老爺子——他的爺爺,而他,不是不敢得罪,只是……
他也暫時拋下心頭的郁悶,做出舒心的樣子,帶著商信往商府走去。
商府在晤面鎮的西側,四五里而已,不算太遠。
「少爺!」走著走著,後頭的商信突然叫他,听聲音似乎看到了什麼特別奇怪的事情。
「怎麼?」商問存停下腳步。
「少爺。」商信靠過來,一張臉滿是迷惑的表情,向一邊指指。
商問存依他的手勢瞧去——
「咦?」他輕輕呀了聲,街邊的一家客棧的後牆角處,好像有一人正蹲在那里。
「少爺,你說那個人會不會死了啊?」商信怎麼看怎麼覺得那人一動也不動,極有可能已經沒得救了。
可不是嗎,一團灰灰的影子縮成一團,露在外面的頭發倒是特別的烏黑發亮,而那團影子卻是一動也不動的,實在像極已經無聲息的人。
可憐的人啊,一定是窮苦人家出生,在這種天氣里,實在很難生存。這樣的例子在晤面鎮上時有發生,多一樁少一樁對于路人而言都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他們更加不會因為一個已經死去的人而讓自己勞神。
商問存回首,朝商信搖搖頭,徑自向那團灰影走過去。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這人應該還沒死,方才他似是無力的手動了動。
「少爺?」非是他沒有同情心,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們似乎不該多管閑事吧?
商問存沒有應聲。
商信稍稍思考了下,立刻跟了上去……
※※※
冷——
痛——
意識漸漸飄離,控制不住。
好冷啊,幾乎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溫度,連心髒是否依舊在跳動,她也沒法子知道。
好痛啊,那徹骨的疼痛有將她毀滅的苗頭,卻也是讓她還殘存一些意識的原因。
她蜷縮著身子,雙手緊緊抱著腿,將頭埋在雙膝之間,盡可能地使漸漸散去的溫度不致散得更快。
可是,收效甚微。
或許,她就要死了吧……
死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小鎮上,實在不是個好主意,更別說她壓根還不想死!
可是,要死了吧?
手臂上中了一刀,腰月復處又挨了一枚浸過毒的暗器,左腿上還有類似的傷……如此傷痕累累,是以往不曾有過的。
要死了,也無怪別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只顧著游山玩水,粗心大意到被人盯上了也毫無所覺,一徑地被小鎮上樸實的人、淳樸的民風所吸引,將警戒之心拋到了九霄雲外。
若在平時,那幾個人她雖不能說應付得綽綽有余,但也不會落得現在這樣的一副下場。
不能怪誰!
不過,那些人也恁地該死,將江湖道義丟得不見蹤影,眼見她落單,眼見她無所覺,便來暗算!
如果她猜得不錯,那幾人應是外公的死對頭,威武寨寨主鄭威武派來的人。外公創立的龍虎幫素來與威武寨是井水不犯河水,但因大哥曾經在江湖群雄面前挫敗過威武寨的副寨主鄭雄風,將他打得如落水狗,因此威武寨才將這筆賬算在了龍虎幫的頭上。
呵!不免要嗤笑!
是因為他們拿爹娘沒轍,又不敢直接與龍虎幫起沖突,才將目標對準她的嗎?如此行事的一個山寨,如何能在江湖上闖出響亮的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