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對她說話的人,一定是嵇言冷,決不可能再有旁人。
游春笑眯眯地睜開眼——
嵇言冷,果然是一身儒衫的嵇言冷!
此刻,他坐于桌旁,手執折扇輕搖。臉上,是溫和的笑,暖如春風——是對她笑吧?游春只覺臉忽然紅了起來。不敢相信,眼前溫雅俊朗的人,竟真的是眾人口中天人一般的嵇言冷——那個她夢中時常出現的卻沒有臉的人,如今終于擁有全副樣貌!
她今天是走了什麼運?連逢江湖三大高手,幾次差點送命,卻都神奇地化險為夷。還好命地見到了以往只能憑畫像仰慕的夢中人。
嵇言冷微笑地看著她發呆,也不開口,只是看著。
游春呆呆地不知如何開口,怕一開口,便破壞了此刻似乎極為融洽而靜默的氣氛。
就在她以為時間就此停止了的時候,門外響起敲門聲,打破房內不正常的沉寂。
「進來。」嵇言冷略揚聲,看來,他知道來的人是誰。
門打開,進來的是店小二,和他手上的托盤。
「客官,粥熬好了。」店小二恭敬地道。
小城小鎮,從來沒有機會見到什麼大人物,這二日卻像變戲法似的,一下子看似出身不凡的人出現了一大堆。像眼前的白衣公子就是一位。雖然不曉得他是哪家的公子,但從他的談吐舉止間,便可瞧出他的不凡。他也就不免多瞧了兩眼。
「擱著吧。」
「是。」店小二放下托盤,眼角偷瞄床上的游春一眼,再看嵇言冷,臉上有幾分自以為是的明白,也忘了要走開。
嵇言冷視而不見他探索的眼神,伸手試了下碗的溫度,轉頭正要喚游春,卻見她已在床沿坐定,不禁笑道︰「你的動作,倒是挺快的。」他的笑,讓人如沐春風。
游春露出憨笑,走近嵇言冷。
「你先下去吧。」
店小二與游春同時呆愣了下,隨後,兩人皆有了動作——
門,又無聲關上。
「過來喝口粥吧,想必你也餓了。」他的話溫和中卻帶有一種讓人不可抗拒的力量。
游春在他對面的位子坐下,道︰「‘儒俠’相救之恩,我無以為報。」
「你怎知是我救的你?」
他如此說,那表示她猜得不錯,「能從‘絕殺’聶魄手中將人救走的人,世上只怕還不多吧。」她笑得也是自信。
嵇言冷挑了挑眉,收起折扇,道︰「你怎知我便是那嵇言冷?」挺訝異的。他可肯定,她是第一次見他,她竟認識他?
「哦,這個嗎?」游春展眉道,「我見過你的畫像——還有就是,再次謝謝你救了我。」
畫像?嵇言冷立刻明白那是誰的杰作。但他心中如此想,臉上卻並未表露出任何懷疑、驚訝、了然之處。
「無妨。」救她純粹是出于巧合。那時,他剛好經過柳兒巷,卻見到了聶魄,他便開口招呼,聶魄卻像見到鬼似的逃離。
這小子跑那麼快做什麼?好歹他難得有機會可以正大光明地出來而不被爹發現,見一下面,敘個舊,又不會讓他少一塊肉。可真是……
「那怎麼行?」「有恩必報」是家訓第二條。
「只是舉手之勞,何須報答。」
游春不免心生崇拜,不愧為「儒俠」嵇言冷,施恩不圖報,果然是大俠本色,「可是……」
嵇言冷笑意暖暖,「真的不必。」他隨後起身,「你好好休息。我還有事,需先走一步。」
「走?」游春跟著站起,「這麼快?」她好不容易有機會親眼一睹名俠風采,他竟然就要走了?!「有緣,自會再相見。」他笑得誠懇而真心。
「喔……」游春泄了氣,重坐回凳上,見嵇言冷正打開門,忍不住月兌口道︰「我叫游春,我一定會找機會報答你的……」
話音漸消,因為看到異景。
是奇異的景象!眾人皆知嵇言冷是泰山壓頂不改顏色的絕頂人物,這世間,只怕少有事情能夠讓嵇言冷在片刻間將臉上的招牌式的和煦微笑卸下。可是方才——
方才,前腳已跨出門的嵇言冷,竟突然轉身,盯著她瞧,愣愣地瞧。而後,眼神在她身上游移一遍之後,才重又掛上招牌笑容,道︰「你說,你叫游春?」他語氣一樣輕柔,听不出有何異常。
游春點頭。
嵇言冷眼神閃了閃,重踱回桌邊,坐下,「游春姑娘,你方才說,要報答我的救命之恩?」
「是的。」游春直覺回答,心里卻在奇怪,他怎地把話題扯到這兒來了?剛才不是對她說不用報恩了嗎?怎麼,才俄頃的功夫,就變卦啦?難道,名氣越大的人,脾氣也隨著名氣的上升而上升?!可是,嵇言冷素以溫和的好脾氣著稱江湖的呀。
「那,可否請游春姑娘回答我一個問題?」
如此溫柔的語氣,那麼禮貌的態度,只怕世上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拒絕「儒俠」嵇言冷的問題吧?「好。」她答得爽快。
「可否請姑娘告之,你從何處得到我的畫像?」她的名字已經告訴他一切,但,他仍需很多確定來證實他的猜測沒有錯。
「畫像?!哦,我爹有。」老爹書房里的名人畫像可多啦,像葛金杯、嵇言冷、聶魄、喪坤、空門大師、都九公……但凡在江湖排名前五十位的名人,都可在她家找到可比真人的畫像。
「不知令尊是……」
「我爹名叫游季。」她發現任何人都無法在嵇言冷面前說謊。
游春?游季?畫像?
嵇言冷閉了閉眼,是她沒錯了!懊死地,怎麼會那麼巧,他無意中「救」的竟是她?!
嵇言冷睜開眼,溫柔地看著游春,道︰「游春姑娘,可否請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
游春怔了怔,不解嵇言冷為何舉止有些古怪,他雖然仍是如常的神情,但看在她眼中卻不知為何總覺有些古怪,「請問。」他不是有急事嗎?
他收折扇的手頓了下,隨即道︰「現下無事了。」這不是假話,因為他要辦的事,如今不用再尋別處。
游春听了他的話,也呆了下,莫非,他能解讀心事?他怎會知道她心里在想什麼?!
「游春姑娘,可以隨我去一個地方嗎?」
「……」
第二章
她無聲無息地躺著。
她面色紅潤,呼吸均勻,好像就是睡著了。
任何一個人看到她閉著眼楮,臉上泛著夢幻般的神采,都會以為她正在睡夢中,而且,正做著一個好夢。
一只修長的手撫上她如花臉頰,輕輕地,似乎怕驚擾了她的夢;似乎,帶著無盡的憐惜。
手,修長而有力,十指修剪得很干淨,指與指間有些硬繭,更添了它的力度。
這只手,絕對是一只適合殺人的手。
殺人的手必須冷酷、堅硬、干淨以及——無情!
但是,現在這只手卻十足多情。
多情的手正撫著多情的人。
她,曾是多情的人。
他,卻是無情的人。
他們的相識,可謂偶然,但,興許是緣分使然,在看到她手執花束,站在園中以疑惑的眼神看著他時,他無情的心在瞬間崩離。
沒有人能解釋這是為什麼,他在理智還未清醒之前,就已決定今生要她陪著他一起度過。
奇怪嗎?一個從沒有家,並且連自己都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的人,竟然在瞧見她的一剎那,突然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歸屬感,想要求生的念頭猛然跳進腦海。
然後,便是相識——
不對,正確的該說是了解。因為,莫名地,他潛意識里認為他與她,早在見面的一剎那,就已相識了很久很久,久到沒有了記憶。
她是多情的人,對于他的行為自然難以接受。但,卻未曾開口要求他結束他的殺手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