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機立斷,做出一個連她自己都不可思議的決定一一將鞋迅速一月兌,「撲通」一聲。魚一般躍入水中。
多少年未曾游泳了?她不知道,只記得自從當年在冰冷的湖中浸泡半日之後,她就再也不敢涉水。
今天,她這是怎麼了?哪兒來的勇氣?居然想也不想,就以身犯險……她還會游泳嗎?還會潛水嗎?她不是看見水就害怕嗎?
喬溪澈終于明白,人在奮不顧身的時候無所畏懼,也能爆發所有潛能,眼中只有目標。
她憋氣潛入海底,很快就找到小三,準確無誤地點中他的足間袕,奇跡般拔出他腫脹的腳,以最快的速度帶著奄奄一息的他浮出海面。
她覺得,這一刻,似乎上天在相助。假如,她有所猶豫,恐怕就沒有這樣的勇氣與精準節奏,完成不可思議的壯舉。
耳邊再度傳來喧囂,她看見小三被人扛到沙灘上,按壓著胸口,不一會吐出海水,醒轉過來。
她無力地坐在原地,仿佛失去動彈的能力,任憑全身水珠不斷滴落,沒有知覺地顫抖著。
她看見萬俟侯朝她奔過來,攤開一件黑色大氅,一把包覆住她,帶來溫暖。
「是誰讓娘娘下水的?是誰?」他又氣又急,大吼道。
鼎沸的人聲靜止了,大伙面對盛怒的君王,一時間不敢言語。
「你們知道她怕水嗎?你們知道她身子不好嗎?」他吼叫道︰「自從十四歲那年,她為了救朕,在冰冷的湖里浸了半日,她就落下迎風咳嗽的毛病。太醫說她傷了肺、傷了身,這輩子都恐怕不能生育了,你們知道嗎?」
他說到情急處,好不容易養愈的傷處像被撕裂,俊顏繃緊,幾乎要落下淚來。
「你們總說她是狐魅,一直想傷她、除掉她。世間的狐魅會像她這樣為了救人不顧性命嗎?假如會,朕寧可娶一個狐魅,一個所謂禍國殃民的狐魅!」
他的大氅緊緊裹著她,雙臂緊緊擁抱著她,即便隔著厚厚衣衫,喬溪澈仍能感受到他因為害怕失去她而全身戰栗不止。
「侯……」她艱難地開口,「我沒事。你不要責怪他人」
「為什麼要下水?吩咐別人去就好了,你已經多少年沒潛水了,你還記得嗎?」他投以責怪又憐惜的目光。
「情況危急,一時間說不清楚,」喬溪澈微微笑道,「能救人就好,別計較那麼多。」
「你真的沒事?」他懷疑地瞧著她,不安地上下打量。
「我也以為自己再也不敢踫水了,可是剛才潛入海中,我好像又回到童年,那時候,我能在水里待上一整天,像魚兒一樣敏捷。」她舒心地莞爾,不僅因為救了人,更因為克服了恐懼,仿佛重獲新生。
「噓,不許再說話了,好好休息。」萬俟侯以為她在硬撐,一把將她抱起,快步離開這片起風的海岸。
四周諸人望著他倆背影,似被方才萬俟侯那番嘶吼震住,日光中流露反思與愧疚……
第6章(1)
「聖上受了傷,為何不立即通報京里,真讓為臣後怕!」寶親王望著半靠在長榻上的萬俟侯,焦急道。
「皇叔不必如此擔心,朕已經經痊愈,不過受了些小傷,連太醫都說無妨的。」萬俟侯飲著茶,微微笑道。
「聖上日後出宮,還是多找些重臣相陪吧,否則實在讓臣下擔心啊。」寶親王勸道。
萬俟侯依舊笑著,沒有回答。養珠島的秘密,除了他之外,父皇沒有再告訴朝中任何人,包括眼前的攝政王。
「皇叔,別再談朕微服私訪之事了,此次請你來,是為了別的事。」他忽然正色道。
「哦?」寶親王一怔,「看聖上的神色,似乎不是小事。」
「沒錯。此事關系重大,果真要辦,一定驚天動地,朕得先征得皇叔同意,因為需要有皇叔相助,此事方能成功。」他鄭重點頭。
「聖上但說無妨,若臣能盡綿薄之力,一定赴湯蹈火。」寶親王爽快地答道。
「皇叔知道,我東楚雖在沛公時代曾有雄霏天下的盛世,但幾世戰亂,延續至今,已是地處偏僻的弱小之多邦。
自朕登基之後,日思夜想,雖不敢說要恢復沛公霸業,但也求國富民強,不再受外邦欺凌。」萬俟侯緩緩開口。
「聖上年紀輕輕,卻有如此大志,為臣听來十分欣慰。」他點頭笑道。
「皇叔以為東楚如今弊端何在,要富國強民,該如何決策?」
「這個……」寶親王謹慎琢磨,「臣下不敢妄言,聖上以為如何?」
「東楚雖然京城還算富庶,國庫也還算充裕,但朕幾次微服出巡,發現民間過于疾苦,苛捐雜稅數不勝數,百姓多以捕獲海產維生,哪堪如此負荷?」
「話雖如此,可是國庫充實還得依靠多收稅捐,否則一旦發生戰事,如何應對?」寶親王反駁道。
「皇叔說到關鍵所在一一到底是藏富于國,還是藏富于民?」
「這個為臣倒是沒考慮過……民與國,難道不是一體的嗎?國富自然民強。近年戰事連連,藏富于國,有利抵抗外侵。」
「可民不強,國又如何富?」萬俟侯嘆了口氣,「這些年來稅捐益發繁重,民間苦不堪言,長此下去,只怕會引起民變。到時候只怕是外人沒打進來,咱們自己人先垮了。」
「懂得思考這些,聖上真是成熟了。」寶親王贊許,「他日與先帝黃泉相見,為臣也算有所交代了。」
「皇叔,為改變現狀,朕決定……變法。」萬俟侯道出石破天驚的話語。
「變法?」寶親王笑容頓時一斂。
「對,減少賦稅,緩解民間疾苦。」
「可賦稅為富國之本,每一項都為朝中上下深思熟慮的政策,拋去哪一項都不妥啊!」寶親王臉上的表情明顯不贊成。
「別的可以不減,唯獨一項,卻務必先行一一田丁稅。」萬俟侯正視他道。
「什麼?」寶親王愕然。
「朕仔細研究了此項賦收,覺得大不合理。王侯公卿之家,良田千畝,卻只需要交納妻兒等數口人丁之稅,就連妾室也不必計算在內。尋常百姓,家中無產無田,交納的稅收卻與王侯公卿同等。有些窮人家的女兒,明明已經被官宦之家納為妾室,人丁之稅卻仍由家中老父交納,此事合理嗎?怪哉!」
「沒辦法啊,這人丁之稅是按照宗室族譜交納,若非嫁做正妻,仍屬娘家人口。」寶親王莞爾勸道︰「聖上其實不必擔心,一般此類清形,妾室若真的受寵,丈夫自然會接濟她的娘家。」
「若不受寵呢?男兒喜新厭舊,為人妾室者,又有幾個能得百日之好?」萬俟侯卻不甚認同,「拋開這些不談,我欲變法,也不光是為了這些苦命女子,放眼天下蒼生,無產無業者,卻背負著比朱門大戶更繁重的捐稅,這樣對嗎?如此怪異現狀,曠日持久,百姓心存不滿,耕作無動力,國家還能興盛富強?」
「臣以為聖上多慮了。」
「皇叔,你不支持朕嗎?」
「這……」寶親王不動聲色,依舊一副如風笑容,「此事關系重大,容臣回家思索幾日,再答復聖上,如何?」
「好啊。」萬俟侯點頭,「皇叔,朕等你的消息。」
「為臣告退。」寶親王作了一揖,自來時原路退去。
萬俟侯重新靠至椅上,愁眉頓時深鎖,端起的茶久久忘了送入口中,涼了大半。
紗簾微動,喬溪澈自殿後步出,手中捧著一只匣子,笑盈盈的。
「什麼好事?這樣高興。」他發現她與平日不同的神色,臉上容光煥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