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故意屏退所有太監宮女,獨自在此等你,騙你跟我上小船,劃到對面的島上……」他忽然凝眉,「船卻被人偷偷鑿了洞,沒等劃到湖心便沉了……」
案親和姑姑被問罪之後,她才知道,原來,那洞是父親派人鑿的。
爆里都知道小船是太子的心愛之物,父親便是利用這一點,希望能殺人于無形。只要萬俟侯溺斃湖中,太子之位自然就會傳給淮安王,到時候找個借口,把罪責歸咎于修葺小船的匠人,一切便可天衣無縫。
但他沒想到,殃及的卻是自己的女兒。
「我不會游泳,多虧你一直托著我的下頷,」萬俟侯看著她,言語中忽然溢出萬般溫柔,「湖心有一根浮木,你便讓我躺在上面,自個兒泡在冰寒的水中……清晨無人,直至中午太監才發現咱們,你從此落下毛病,一吹風就咳嗽。」
他忽然有些硬咽,內疚與感激讓他素來冷冽的龍顏在她面前融化。
「溪澈,是我對不住你……」倏忽握住她的手,他低啞道。
她這才意識到,一向自稱「聯」的他,此時此刻用的是「我」。平易近人,一如少年時。
「聖上」她不禁也有啜泣的沖動,不知該怎樣回答。
如果他知道方才御醫的那番話,會是怎樣的心情?會更加難過吧?
「不要叫我聖上,叫我的名字。」他輕輕拂了拂她的發絲。像是命令,又像是懇求。
名字?她僵住,沒了言語。
「你看一一」他扳過她的肩,「我沒騙你,這兒,的確開了藍色的薔薇。」
喬溪澈不禁瞪大雙眸,只見不知從哪兒鑽出數十名太監,整齊劃一地立在方才那長棚前,萬俟侯一示意,棚上的黑布便被刷的一下一並揭下。
薔薇!
原來,藏匿在棚中的,便是他特意為她而準備的驚喜一一藍色薔薇!
世上竟真有這樣的花兒?她雙眼眨了又眨,終于看清,不,那並非真正的鮮花,一朵朵全是絹絲所制,染成天空一般的湛藍,沿繞碧綠湖水,在晚霞的柔光中呈現瑰麗風光。
「溪澈,知道我的意中人是誰嗎?「他在她耳邊輕聲道。
誰?她愣愣地,完全沒了動彈的能力。
「當年我騙你來此,並非純粹惡作劇,我是想見到你,多點相處的機會。可惜,我害了你。」
轟怪一聲,她腦中像有什麼被炸開了,听覺似乎完全失去,以為自己耳邊的全是幻覺。
他在說什麼?什麼意思?
他的心上人……就是她嗎?
喬溪澈顫抖著,潸然落下淚來。
從前的眼淚都是苦澀,唯獨此刻,混著蜜糖的滋味……有他這句話,今生死而無憾了。
「溪澈,我不會娶南涵公主,我的國後,只能是你。」他托起她的下巴,在她的淚光蒙嚨中,凝視她的容顏,指尖摩挲著她的唇際,傾注萬般柔情。
第2章(2)
听到這樣的表白,天下哪個女子會不動心?
差一點,只差一點,她就要臣服在他的告白中,心靈任由他主宰……可是,理智在墜落的最後一刻攥住了她,不讓她就此放縱。
她忘了嗎?
罪臣之女的身份,難以受孕的身體,還有這個亟需外援的窮弱國家……不,她不能就此沉于甜蜜,否則,就是把他一同拖下深崖,同歸于盡。
要毀滅,就毀滅她一人吧,她無怨無悔。
「聖上在說笑話吧?「她猛地後退一步,冷絕地道︰「溪澈不過是一個小小奴婢,難以消受如此怪恩。」
萬俟侯被她突如其來的驟變怔住,不解地望著她。「溪澈,你……」
「實話告訴聖上,奴婢今生今世,也忘不了死去的父親和姑姑,聖上的厚愛,實在無法承受。」她咬咬唇,道出今生第一個謊言。
「你恨我?「他雙眉一凝。
「不,我恨的,是這座冰冷的皇宮。有些傷痛已經造就無法彌補,就像當年我浸在湖中落下的病謗……」她淡淡掃視一眼湖畔,「聖上以為用幾朵假花就能彌補一切?「他呆住,難以置信如此尖刻的話語會從她嘴里吐出。她一向那樣柔弱似水,善良寬宏。
「那要我怎樣彌補?「他听見自己近乎低下的懇求。從小到大,活在高高在上的殿堂里,還不曾如此卑微,就只為了一個小小的女子。
「除非這世上真有藍色薔薇。」喬溪澈故意道出無解的難題,「新鮮的、有生命的,才能讓我忘記全族數萬人流干的血。」
他知道,這是妄想。他與她之間,從五年前初識開始,就注定了無法廝守的結局。
「聖上,這酒的滋味如何?「一連問了好幾遍,萬俟侯卻依舊沉默,端著琥珀杯,凝視沉思。
「看來聖上有心事。」一旁的寶親王不由得笑了。
他回過神來,掩蓋自己方才的失神,「皇叔何以這樣說?「」聖上喜歡品酒,每逢飲到美酒,都會情不自禁出聲贊嘆。今日這酒,乃我府中多年珍藏,堪比百年佳釀,聖上卻食之無味,所以肯定是心不在焉。」寶親王中肯分析道。
「皇叔果然閱歷無數。」一語即中,萬俟侯只得默認。
「聖上為何事煩心?南涵聯姻之事?「「不。」擾亂他心神的,是那個拒婚女子。
為何她要拒絕他?真因為心中有恨嗎?
不,他能確定,她看他的眼神那般柔情似水。五年來,她像影子一樣無怨無悔地伺候他,若非心中涌動著巨大的濃情,不可能五年如一日。
他明白。她是愛他的……生平第一次覺得,帝位如此無用,就連心愛之人也不能強佔,進退維谷,亦步亦趨,小心翼翼,卻拿她無可奈何。
「聖上是在想自己的意中人嗎?「寶親王一雙火眼看透人心,桃眉笑道。
「皇叔反對我娶她為後?「萬俟侯輕嘆一聲。
「我並不知道她是誰,從何反對起?不過從聖上的神情來看,想必這段情緣並不順利。」
「她不肯嫁我。」難得有人可以敞開心扉,寂寞愁苦中的他,終于吐露真相。
「呵,天下還有人不肯嫁給聖上?不知是哪家女子,我倒想見識見識。」寶親王也好奇了。
「她……」剛想開口,忽然,紗簾輕掀,步入一個美人。
美人手捧鮮果,巧笑倩兮,娉婷來到兩人面前,讓萬俟侯不由得一怔。
「聖上,這是眉娘。」寶親王介紹道。
「聖上萬福。」美人行了個禮,擱下鮮果,又從那紗簾而去,並不打擾叔佷兩人談心,裙擺留下淡香。
「皇叔納了新妾?」萬俟侯領悟道︰「好一個美人!怎麼從前沒在王府里見過?」
「呵,哪里是新妾,她不過是妓館一名伶人,我與她相交多年,替她贖了身,建了這所別院供她居住,卻從未將她接進府里,也不曾給她任何名分。」寶親王神色如常地道。
「難怪皇叔請我來此飲酒,一是為了新居落成之喜,二是為了讓我瞧瞧新嬸嬸。」萬俟侯莞爾,「不過……皇叔難道不喜歡她?「「聖上何出此言?我這一生擁有美人無數,她卻是在我心中分量最重的一個。」
「那為何不給她名分?」他詫異地問。
「聖上可听過我府中近年來的怪事?」
「是指皇叔府中的一眾侍妾身染怪病,莫名死去的事?」萬俟侯雖身處深宮,但此等鬧得沸沸揚揚的傳聞,也略知一二。
「哪里是什麼身染怪病,不過是我那善妒的正妻,下了奇毒將她們謀害罷了。」寶親王淡淡道,眉心蹙起。
「謀害?皇嬸她……」萬俟侯一陣愕然。早听說寶親王妃驕縱惡劣,卻不料竟歹毒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