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不勞公主費心了,」燕羽答道,「明日我會親自審問他。」
反正從她這里肯定問不出什麼,何必再與她多費唇舌。
他不由得欽佩起霽皇來—連一個看似柔弱可欺的公主,也能被訓練得如此敏捷機智,問題回答得滴水不漏。
「第三……」魏明嫣的話卻沒有結束的打算,反而越發擊中他的心坎,「咱倆成親的吉時已過,黃歷上說,再有好日子也得等到下個月了……這事,得通報一聲宮里吧?」
通報宮里,說出公主被劫之事,是否就意味著他保護不周?
畢竟她是在穎州的地域上被劫的。
燕羽輕輕抿唇,斟酌著該如何回答。
門外的輕風從窗縫里鑽進來,在兩人之間游蕩盤旋,吹得紗幔飄飄裊裊。
「是。」他終于答道︰「明兒個我就派人快馬進京,稟報皇上。」
「下個月再成親,也好。」她望著他的眼楮,彷佛看穿了他的心事,俏皮地回應。
「什麼?」他有一瞬間的錯愕。
「你不是不想娶我嗎?」她湊近他,輕輕道。
燕羽感到自己的雙頰忽然一陣灼熱,彷佛說謊的人被當場揭穿。
的確,他不想。
可她是怎麼看出來的?今天不過是兩人第一次見面。
「公主誤會了……」他連忙搪塞,「這門親事,是微臣天大的福分……」
「我誤會了嗎?」她忽然露出一個揶揄的笑問,「難道你願意娶一個陌生的女子?難道我們不需要一段時間好好相處,了解彼此?如此成親不是更為妥當嗎?」
這是在替他解圍嗎?
呵,一會兒拆穿他,一會兒又替他圓場,他有預感今後兩人的相處不會那麼簡單了。
「是。」他無奈地答。
「這個房間倒是布置得雅致,看得出將軍頗費了一番心思。」她終于放過他的岔開話題,讓他舒心。
緩緩從他身邊離開,她踱至窗邊,讓窗縫中的夜風吹拂她的發絲。
「外面是什麼地方?」她輕輕問。
「一個小小的花園。」燕羽輕舒一口氣,「穎州地處荒蕪,沒什麼好景致,微臣好不容易才置了這個小花園,讓公主煩心時解憂。」
「花園?」她臉色一變,將窗子猛然一推。
月光下,朦朧中,只見夜來香正在綻放。
她忽然彎下腰,猛咳起來,全身顫抖不止。
「公主—」燕羽迎上前去,顧不得許多的一把攙住她,「怎麼了?哪里不舒服?」
「花香……」她膝下一軟,靠入他的懷中,「快,快把那些花拔去……」
「怎麼了?」他眉心一蹙。
「難道……你沒听說過,我對花香敏感?」她似乎快喘不過氣來,「我住的地方不得養花的……」
「這……」燕羽全身震住,久久不能動彈。
「怎麼?」她抬起如水雙眸凝視他,「還不快去?」
他望著她的瞳,彷佛望著一潭無底深淵,竟有種不真切的感覺。
「是。」他听見自己低聲答,「微臣這就叫人去辦。」
眼前的表演是如此逼真,差點兒讓他信以為真,然而破綻的出現,也是因為太過逼真。
第1章(2)
天將大白,月亮卻仍舊淡淡掛在天邊,與天色融為潔白的一體。
坐在樹下,燕羽望著這本來花團錦簇的園子,此刻繁花盡除,光禿一片,所幸還剩幾叢綠葉與玲瓏假山,否則毫無風景可言。
「將軍……」他的副將李鐵緩緩邁過來,低聲勸道︰「快去歇著吧,累了這一夜……」
燕羽忽然澀笑,他的確看上去疲倦,卻不是因為累,而是因為憂心。
「唉,好不容易布置了這園子,」李鐵似乎為他感到不平,「花卉品種都是從各地精心收集來的,說不要就不要,這嫣公主也太……」
「她有花粉癥,怨不得她。」燕羽淡淡道。
「將軍,屬下有一事不明。」李鐵忍不住快人快語。
「何事?」
「按說將軍自幼在宮里長大,怎麼不知嫣公主有這毛病?」
「我知道。」他卻微笑回答。
「知道?」李鐵大驚,「那怎麼不早說?恕屬下直言,將軍您一向節儉,這次倒是有些……勞民傷財了……」
「暫且不提這個了。」燕羽抿了抿嘴,似乎隱瞞著什麼,「那使者你們審了嗎?」
「審了,」李鐵答,「可……」
「怎麼?出事了?」下屬的欲言又止讓他頓時神色一凜。
「他在獄中自盡,牙里藏了毒。」
一陣沉默後,燕羽臉色瞬間凝重起來。
「我早該料到……」燕羽啞聲道,「人一死,什麼線索都斷了,公主怎麼被劫的,他又是怎麼發現並逃出來通風報信的,這一切都不必解釋了。」
「將軍,你猜他到底是什麼人啊?跟山賊一伙的?」李鐵滿頭霧水。
「哼,若是跟山賊一伙的反倒好了,怕只怕……」
「什麼?」
燕羽咬唇,半晌才吐出三個字,「十二宮。」
李鐵怔住,愕然地叫道︰「十二宮」
沒錯,十二宮,這看似平淡無奇的三個字,卻令朝廷上下聞風喪膽。
這不是什麼亭台樓閣、商號別院,這是一個江湖上的秘密組織,專為謀逆霽皇而建。
沒人見過十二宮宮主的樣貌,有人說他是先皇的私生子,因為皇後的陷害,先帝的拋棄,長大成人後回來報復,立志謀權篡位,顛覆霽朝的乾坤。
霽皇有三宮六院等總共十一處宮殿別院,而他卻自稱「十二宮」,比霽皇還多出一處,大有互別苗頭之意。
這些年來,十二宮干過不少驚天動地的大事,破壞了霽朝與北地的和親,離間著霽朝與南鄰的關系,劫走了救濟災民的官銀,煽動了好幾次軍中將士的叛亂……每次出手,都讓霽皇龍顏震怒卻束手無策,眼見江河日益動蕩,人心不安。
「將軍,你的意思是……公主此次被劫,與十二宮有關?」李鐵險些驚出三魂七魄,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還算好的。」燕羽看似仍舊鎮定,眉間卻蹙得更深了。
「怎麼,還有更壞的」
「倘若咱們救回來的人不是公主呢?」一語道出石破天驚的驚人內幕。
「怎麼可能?」李鐵更是愕然,「將軍,您是說……這嫣公主是假冒的?」
燕羽不答,只默默點了點頭。
「可咱們見過公主的畫像啊!」
「天底下相似的人不是沒有,何況畫像只是輪廓神似而已,怎能以此作為評定的標準?」
「將軍,您與公主一塊兒長大……」
「多年不見,她樣貌變了許多。」
「這……」李鐵頓時焦躁不安,「將軍,不會是您多慮了吧?」
「你方才問我,嫣公主素有花粉癥,為何我不早早道出實情,反而勞師動眾替她修建了這花園,是嗎?」燕羽冷靜道。
「難道將軍您早有懷疑?以此來試探她?」
「恰恰相反,直到她花粉癥發作的那一刻,我都不曾懷疑過她。」
「那這……」
「因為真正的嫣公主其實沒有花粉癥。」燕羽一字一句緩緩道。
「什麼?」李鐵已經錯愕得不能言語了。
「其實所謂的花粉癥,不過是她當年戲弄慶安王爺時玩的小把戲而已。」他輕嘆,「不過除了我和皇上,誰也不知道—」
「十二宮不知真相,以假當真,反而引起了將軍您的懷疑?」李鐵恍然大悟。
「沒錯。」燕羽再度澀笑。
盡避對方的李代桃僵之計沒能逃過他的慧眼,可將這假公主留在身邊,恐怕會有無窮後患……
「將軍,接下來該如何是好?」李鐵擔心的問。
「總有辦法能教她露出馬腳,」燕羽輕撢衣袖,起身道︰「忙了一晚,都去歇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