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當初不問清楚,至少要問他攜帶尋把薄刀的目的……一嫁給他,就全忘了,仿佛被施了什麼魔咒,還在心中為他辯解。安慰自己他帶刀的目的只是習武之人的習慣罷了。
「為什麼選中我?為什麼?!」她憤怒地叫道。
真要報仇,有千萬種途徑,為什麼要欺騙她的一顆真心?毀了她的婚姻?
虧她那樣一往情深,看在她的痴心份上,也不該利用她啊……
「慧慧……」葉之江喉間微動,想說什麼,卻梗住難言。他只能這樣凝視著她,雙目第一次泛起男子不該有的淚光。
「我恨你!恨你!」她在沖動之下握緊雙拳,打在她硬挺的胸膛上。
他沒有退避,任她發泄。
如果發泄完就能原諒他,他寧可就這樣活活被她打死……可是,他知道,上蒼不會輕松放過他們。
懷烙用盡全身氣力,掄拳捶打著他,卻像在打一尊完全不會動彈的石像。
她哭,淚水像要自身體內蒸發殆盡一般,哭到虛月兌了,悲傷卻不能化解半點。
發髻在劇烈的動作中變得凌亂,一枝金簪掉落在地。
金簪,圓尖的一端,像一把短劍。
她的目光僵直,怔了片刻,忽然猛地將那簪拾起,握在手中。
她要殺了他!
這支金簪只須輕輕刺入他的咽喉,就能要了他的性命……她堂堂大清公主,不能就此放過謀害皇阿瑪的刺客。
手一揚,直戳葉之江的頸間,卻在電光石火的閃爍中,腦中浮現難以捉模的一幕。
她看見自己真的刺中了他,卻不是用簪,而換了一把雪亮的匕首。他不偏不避,好似心甘情願,讓她刺入心髒……兩人對峙著,仿佛過了一百年那麼久,他在驟然倒下的瞬間,對她說的話竟是——快逃!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印象?
這是哪兒來的記憶?前世嗎?
假如,他們真的前世有緣,結的也一定是孽緣……為何總要這樣苦苦相互折磨,傷害了彼此一次又一次?
假如,她真是那個淡水之濱報恩的孤女,讓她重新選擇,她會放過來生的相遇,因為幸福真的好艱難,用撕心裂肺的傷楚也換之不得,既然如此,又何必如此執著?
手腕怔在半空中,始終不忍刺入他的咽喉——她知道,一千個恨字,也終究會被心中的愛意淹滅……她終究,是舍不得他。
葉之江難以置信看著她,方才的那一刻,他以為她會殺了他,但她突然的收手,讓他驚愕于她對自己的感情。
他們,本來不該廝守的兩個人,為何卻有了這樣令人動容的感情?到底是孽,還是緣……
「看來還是動不了手啊——」葉夫人看好戲似的擊掌笑道︰「我沒看錯,果然是恩愛夫妻。」
「嫂嫂,」葉之江難抑心中悲痛,「你怎麼能這樣做?小柱子是你的親生兒子!你……這不是讓他白白送死嗎?」
他一向敬重的嫂嫂,為什麼會被仇恨吞噬,變成魔鬼?
難道這世間,除了復仇之外,就沒有別的牽掛?
按仇只應是道義,而不該成為人生的主宰……
「不,我的兒子不會死,我們都不會死的,」葉夫人篤定地笑,「因為,格格舍不得咱們死。」
「你以為我會向皇阿瑪求情?」懷烙苦澀地望著這個猙獰的婦人,這一刻,她終于明白,為何對方總刁難她。
可真相大白得太慢,已經遲了。
「你若還在乎我們家之江,就一定會去求情。」葉夫人目光炯炯,「否則,堂堂公主會成為寡婦。」
「你以為,我還在乎他?」背對著方才差點兒命喪她手的男子,說出連她自己都不確定的話。
這話傳入葉之江的耳際,有如毒藥,灼得他的心隱隱作痛。
「我猜錯了?」葉夫人再次挑眉笑。
「你們犯的是弒君之罪,倘若我皇阿瑪死了,我就算再受寵愛,也沒有用了……」
是呵,她只是雍正最疼愛的公主,並非能操縱全天下的女王,刑部要拿弒君的人犯,她能有什麼辦法?
「只要你皇阿瑪不死,以他疼愛你的程度,肯定會听你的,大事化小,息事寧人。」葉夫人答,「可倘若他死了,我們復仇的目的也達到了,賠上這三條命,也值了。」
懷烙一驚,不敢相信听到如此惡毒決絕的話,而這話,卻是出自這位面似溫和的婦人之口。
仇恨,果然是比鶴頂紅還要濃烈的毒藥,讓人一飲成瘋。
第8章(1)
「皇阿瑪——」終于,太監將懷烙從那間幽寒的偏殿帶了出來,來到雍正榻前。
她看著父親和緩的臉色,懸著的心大大放下。
為什麼這樣歡喜?只是因為父親性命無憂了嗎?
抑或,還有別的原因?
「你們暫時都退下,朕有話,要對懷烙一個人說。」雍正對一眾哭紅了眼的妃嬪道。
「是——」眾人俯首,紛紛退下。
懷烙明白,父皇要對她說的是什麼,她早有了心理準備,也在私自醞釀一場前所未有的談判。
「皇阿瑪,您沒事了吧?」懷烙坐到榻前,輕輕問。
「暫時死不了。」雍正嘆道,「幸好我嘗到那桂花酥滋味不對,沒咽下去,只毒了口腔,沒傷著六腑。」
「什麼毒啊,這麼利害……」沒吞下去,就鬧得人仰馬翻的。
「反正是他們漢人的毒就對了。」雍正淡淡答。
「漢人?」難道,皇阿瑪已經識破了葉氏一家的身份?
「你不知道你丈夫一家的身份?」果不其然,雍正緊盯著她。
「女兒不知……」生平很少對父親撒謊,可為了葉之江,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了。
怎樣的男子,值得她背叛親人,背叛家族?
他若真愛她也罷了,可惜,從頭到尾不過是利用她而已。
「他不是真正的納那性德。」雍正繼續道︰「我叫曦福來問過了,一嚇,他就全招了。」
「怎麼……」懷烙故作驚訝,「他不是曦福表哥的親戚?」
「呵,一個昔日的門客而已。」
「可是曦福表哥……」
「哼,紈褲子弟,說是欠了對方一個情,就給他弄了個假身份!我已經下令,剝了曦福貝子的爵位!」雍正厲色道。
壞烙心底一顫,預感這次父親不會那麼好說話。
「不想听听你這丈夫到底是什麼人?」雍正似在觀察她的每個細微表情,不動聲色的問道。
懷烙沉默,擔心自己所有的心思在父親面前已經暴露無遺。
如此震怒的心境之下,父親還能原諒葉氏一家嗎?
走進寢殿前,她還有三分把握,可現在……她沒底了。
「你這丈夫,原來與皇阿瑪還有些淵源,當年反清書目一案,他兄長是主謀。」
「什麼反清書目?」她沉不住氣,「不過是一本《霍氏游記》罷了。」
「哦?原來你早知道了。」雍正澀笑,「漢人有句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本來我還不信,現在看著你,皇阿瑪真是寒心啊——」
「皇阿瑪!」她真是胳膊肘往外拐的不肖女嗎?一陣心虛,讓她不敢辯駁。
「難道你覺得皇阿瑪當年治那葉之山的罪,錯了?」
「女兒只是想,一本洋人寫的游記而已,不至于殺頭吧?」
「你知道那游記里寫了什麼?」
「一些中土的見聞雜記……」不外乎山水風景,世俗人情,跟「反清復明」有何相干?
「可那里面說的全是前明的好話!」雍正喝道。
「一個洋人寫的,應該只是客觀記載,不帶任何偏見與感情吧?」懷烙戰戰兢兢的問。
「就因為是洋人寫的,中立客觀,才更要禁!」
「什麼?」她一怔,「皇阿瑪,你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