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就沒有任何借口再猶豫不舍了。
「真的非走不行?」不知何時,他在我身後佇立。
他的追求使我不由得感動起來,但理智還在,我沒忘記「她」的存在。
「除非給我一個留下來的理由。」我不敢看他,只將眼光投向洶涌的黃浦江。
「你說的那幅作品我還沒看——」這是什麼爛借口?!
「不必看了——」對我而言,他的要求為時已晚。
「我想看——」他語帶懇求。
「看什麼?!早就燒成灰了。」我開始不安了,只得逕自地往前走去,愈走愈急。
「燒了?!為什麼?!」他跟了上來,興師問罪的語氣。
「為什麼?!」我倏地停下腳步,無法置信地看著他,重復著他那可笑的問題。
「是因為那個姓梁的毛頭小子?!你真是迅速——有了新人就忘了舊人——」他竟敢對我發脾氣。
「是啊!」我也不甘示弱,「我是不像你,有了新人還對舊人念念不忘的有情有義,而我至少不貪心,不會有腳踏兩條船的貪心,穆穎,我告訴你,這是尊重,你——」
「可是你也說過給我選擇的自由——」他幾乎是吼的。
「你不是早就作了選擇了嗎?我只不過是你寂寞時用來消遣的點心與消夜,你把我給你的自由,拿來踐踏我的尊嚴——」我愈說下去,愈是氣若游絲的虛弱。
「季雪凝——你太侮辱我的感情了,走——」他沙啞地怒說著,並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上了輛黃包車往他霞飛坊的住處奔去。
一下了車,他仍死抓著我的手腕,悶不吭聲地走進屋內、穿過客廳、上了二樓來到一間我從未進去參觀過的房間——
「穆穎,你究竟要做什麼?!」我氣惱地大叫著。
「給你一個留下來的理由——」說完,他走向那蓋著布的畫架前,伸出手輕輕一揭——一幅才畫了三分之一的油畫愕然地映入了我的眼簾。
「我一直畫不完整你的美,這幅畫從我在天津家里遇見你的那刻起,就在我心里逐漸地成點、成片,可是我一直下不了筆,怕是一構了圖、畫成了形,就再也騙不了自己——」他激動地望著圖中的人影。
「那——你怎麼又畫了?」我听見了自己逐漸軟化的心。
「因為我了解到,我此生都忘不了,我早已把你的一切刻在心里,而這幅畫只是我要表達的萬分之一。」
我恍惚地走到畫前,以顫抖的手輕觸著畫,說︰「你把我畫得太美了——」
「季雪凝是朵水晶做的薔薇,無法摘取別在我的襟前,卻會永遠綻放在我的心間——這是我創作這幅‘水晶薔薇’的意念。」穆穎的神色悒郁,眼眶濕濡地說著。
「可是——我要的不只這些——」我再也壓抑不了澎湃的淚水,便放縱地哭了起來。
「丫頭——」穆穎一個上前,緊緊地將我抱個滿懷,激動又強烈,「我知道、我知道——」他語帶哽咽。
「我其實是很貪心的,我不許你一句‘對不起’就把我打發了——」我幾乎是嚎啕大哭。
「對不起——那天我是不得已,原諒我,那不是我的本意——」他又把我再抱緊一些。
「在‘她’那位舊人的面前就讓你作不了主,顧不了我這個‘新人’的顏面與感覺——你要我情何以堪?!」
「丫頭——」他倏地放松了我,滿臉淚水地凝望著我,說︰「她不是我的舊人,你也不是我的新人——記住,你季雪凝才是我的唯一,永遠無法替代的唯一——」
「你怎麼可以這麼說?」我推開了他,退後幾步,「怎麼可以在選擇了她以後再對我這樣說?你要我怎麼辦?守著你的甜言蜜語過一輩子?」
「不是的——」他又緊緊地抓住了我的手臂,說︰「等我,再等一段時候——」
穆穎啊!穆穎!你怎麼也學人家情場浪子的伎倆?多少痴情女子的青春不都栽在一個「等」字上面。
結果呢?等到的是容顏老去、憔悴孤寂才後悔莫及。
「為什麼要等?我不要和別人分享你的感情,即使一分一秒都不行——」我這才發現自己的強烈佔有欲。
「沒有人能擁有我的心,只有你——」
「那你要下個決定,我只能接受全心全意的你。」我是鐵了心,非要他正視這段混亂的感情。
「我會全心全意,只不過要再等些時間——」他仍放不下她的情。
「不要騙我,說我才是你的唯一,光是看為難的程度,我就了解你對她的感情——」我心頭涼涼,全身疲軟無力地欲朝門外走去,「算了,我成全你——」
「她救過我的命——」穆穎沙啞地說著,「我不能忘恩負義,至少要先給她一些心理準備,取得她的諒解!」
客觀而論,穆穎的考量是無庸置疑、有情有義的。
但,感情是不能以此論斷的,也不是如此輕易看待打理的。
「要是她永遠不能諒解你呢?」我怔仲地望著他。
「這——」他無言以對。
「我們之間的愛平衡不了她對你的恩情,我不要你為難,也不要勉強來的你。」我落寞地轉身離去。
「我是有苦衷的——」他大喊著。
「你的苦就是對我的愛不夠堅定——」我很不願意逼迫自己承認這一句。
但,不夠就是不夠,再華麗的詞匯也掩飾不了這個缺口。
雨,整整地下了一天一夜,仿佛是為了配合我的悲劇而醞釀的氣氛。
「雪凝——你真的不再多留?這實在不像我印象中的你。」書縵坐在我床沿,順著手幫我整理衣物。
「也不像我意料中的自己——」我嘆了口氣,沮喪地靠在床頭墊,說︰「倒被你說中了,我這團火克不了他那塊木頭,反而燒傷自己——」
「雪凝——任何事我都全力地支持你,唯獨這件事,我要你看破,不是偏袒我哥,而是希望你活得更快樂。」書縵的態度是誠懇而關切。
「我會的——」我的心中突然有了些感覺,說︰「不是因為看破,而是——我的記憶里填滿了穆穎的一切,不論好、壞,不論今世或來生,我知道曾經有這麼一個人讓我如此深愛過。」
「你恨他嗎?」書縵問著。
「感情不像銅板的兩面——不是愛就是恨這樣容易分別,不過,要真能這麼簡單倒也省事。」我只能苦笑。
「是啊!談愛是不難,要多濃就多濃,要多纏綿就多纏綿,但重要的是——它究竟禁不禁得起考驗——」書縵此番話,一定也是其來有自、有感而發。
這夜,我們姊妹倆秉燭夜談到天明。
雨,還是沒有停歇的跡象!
卻不知是要留我還是折磨我早已成災的心?!
「季小姐、季小姐——」桂枝急促地敲著我的房門。
「什麼事這麼急?」我懶洋洋地自床上爬起。
「有個男的一大早就冒著雨站在咱們的大門口——」
「那又怎樣?!」
「剛剛我實在忍不住跑去問他究竟有啥事情,才知道,他是你學校老師,說是姓穆——」
穆穎?!我沒半分懷疑地跳下床,匆促披了件衣裳便朝大門口飛奔而去。
「小姐——啥急事呀?!也奇怪了,明明要找人又不按電鈴,反倒像個傻瓜的踱來踱去——」桂枝一路嘮叨不停。
門一開,那個「木頭」果然杵在那里!
突然間,我的內心涌上了滿滿的愛意,就當最後一次吧!讓彼此的深情再重溫一遍,以曠世的依戀劃下句點。
「丫頭——」我看見他神情中異于往常的光芒。
「穆穎——」我的內心不斷念著這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