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肅怎麼會沒天分?!他可是以第二名的成績考進來的呀!」同學們一副不平的口吻。
「穆教授!我的成績最差了,請你指點指點!」姬芳燕竟然出乎意料地站了起來。
我知道,她只想替耿肅解除尷尬,以犧牲自己的方法。
「姬芳燕——」穆穎抬起頭看著她,「沒錯,你的成績最不理想了,整張作品找不出個重點,連筆法都亂七八糟,沒個分際,看得我老眼昏花呀!」
「哈哈哈——」這一班子同學同情心都被狗吃了。
「是啊是啊!我是沒有畫畫天分——」姬芳燕紅著臉,困窘地擠出笑容說著。
「誰說你沒天分?!」穆穎輕斥了一聲,說︰「你的構圖和創作思路都不差,唯有技巧要大力加強,還有,對自己要有些自信,否則一下筆就輸了氣勢。」穆穎的評論令大家都無法置信。
連姬芳燕自己都愣得不知所以,想想,原本是一片好心替耿肅留些余地,這下子全成泡影了。
「真是愈幫愈忙,耿肅一定會認為我是在向他炫耀!」姬芳燕一臉懊惱地咕噥著。
「穆教授!听說您給了季雪凝最高分,足足比第二名多出了十分。」我就知道,終于有人忍不住地想把我拖下水去。
這時,穆穎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眼光綬綬地由右而左地向台下的我們掃視一回,然後,鎖定在我故作冷漠的神情間,說︰「其實給了這麼高的分數,連我自己都嚇一跳——」
台下一片嘩然!
我的腦子一片轟然!
「這就是我方才說的‘氣勢’,這位季同學下筆的氣勢令人震撼!」
突然間,他的形容詞令我惶恐了起來,我才發現我的自信並未如想像中的充滿。
「是零缺點嗎?」另一位同學問著。
穆穎搖搖頭,說︰「當然不是——」他停了半晌才又緩緩地說︰「就某些角度而言,這等表現方法太過放縱了,猶如月兌韁的野馬,難收難放!」
我雖有些不服氣,但也不得不佩服穆穎那一席針砭的話。是的,我的碓在畫中情感的處理上有些瓶頸,只是我一直找不出癥結所在,所以才會用更強烈的方式來企圖掩蓋無力描繪的地方。
下了課,望著他高大的身影步出教室,我竟有追上前的沖動,沒有其他念頭,只想安安靜靜地尾隨身後,看著他一步一步的移動,數著他那片衣角飄逸起落。
但是,我沒有,我只是無意識地被姬芳燕拉著走。
「真是可惜!听說他那女朋友姿色平庸,根本配他不起!」姬芳燕說著。
「什麼?!穆老師有女朋友啦?」耿肅不曉得從哪兒冒出來。
「這你都不知道?!甭陋寡聞!人家女朋友還是東北永豐船運的大千金,听說以前在家鄉時便和穆老師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後來穆老師出趟洋,她則足足等了三年不另擇他嫁,所以,今年都二十六、七歲了仍是小泵獨處。」陳慶光是開設「情報站」的人才。
「那穆老師怎麼不趕緊娶了人家?」耿肅又問。
「哎呀!那是你沒看見那位老小姐的長相——」陳慶光說得口沫橫飛。
「別這樣——」我又想起那天閃著幸福光芒的她,說︰「外表不是一切,她有她獨特的優點——」
「這些都不是重點——」耿肅以副班長的口吻,說︰「重要的是,穆老師一定不夠愛她或甚至不愛她,才會遲遲不肯娶她,要不,誰忍心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年華老去之余,還得忍受別人異樣的眼光與非議。」
「或許,這已不是愛不愛的問題——」陳慶光說著。
「那是什麼?!」姬芳燕終于插上嘴。
「是報恩哪!當初日本侵入束北,穆老師就曾以中國特務的罪名被日本人抓進去,還是阮家小姐動用關系,才把穆老師從槍決名單中搶救回來。」陳慶光說著。
特務?!槍決?!我在一旁听得心驚膽戰。
「就為了這樣,要穆老師不顧一切地娶她?!」姬芳燕皺著眉,同情地說著。
「廢話!當然得娶人家,這道義上才說得過去。」想必說此話的耿肅也是有情有義的。
「季雪凝,你說呢?」陳慶光看著我。
「我——?!」我一時覺得恍惚,又有些莫名的沮喪,「那是他的事,與我何干?!」我沒忘記露出該有的笑容。
揮別了這班子人,我繞過熱鬧的市區往黃浦江畔走去,就回去柳家的路程而言,這不是捷徑,但卻是我到上海後最鐘愛的路程,因為唯有站在江邊,迎著夾帶水氣的微風,我才仿佛又重回了月眉湖畔,聞到了家鄉熟悉的氣味。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我又是哪根筋不對勁了,竟學起柳書饅的善感多情。
「只恐黃浦油輪舟,載不動,你的愁。」誰家多事?!竟偷听我的話,還取笑地接了詞。
我又羞又氣惱地猛然一回頭——
「是你?!」我瞪著銅鈴般大的眼楮。
他也做出夸大的驚愕表情,像是回應著我的詫異,「有沒有人告訴你,你那雙大眼楮很具殺傷力!」
「原來你也會說笑話?!」我半嘲諷半贊許地說著。
穆穎笑了,燦爛地像個孩子,「我說的是實話,不是笑話。」
「你怎麼會在這兒?路過?」我問著。
他搖了頭,說︰「我早在一旁把你這丫頭看了好些時候了,不過,我手邊沒有紙筆,沒把你臉上難得一見的溫柔給畫下來。」他分明就是提醒我月眉湖畔的那一景。
「你——」我有些尷尬,「你怎麼會知道?!我是很小心的。」
「別忘了,我是畫家,我也做過同樣的事情,只是,成為你畫中的主題我覺得受寵若驚。」
「看來,是我有眼無珠,不識得鼎鼎大名的穆穎。」我又想起昨天心里的那股氣。
「你是在生氣嗎?」他一副無辜的表情。
「不——」我沒好氣地笑著,「你幫過我的忙,救過我的命,我感激都來不及,哪敢生氣?!何況我是啥東西,憑何條件要你這大畫家委屈自己來同我結識!」
「原來你是在怪我沒告訴你我的身分?!」不知是真或是假,他一副才恍然明白的模樣。
「不敢!」我正是氣憤這一點,只是口是心非。
「你又沒問我,我總不能唐突地指著那幅畫,說你心目中的偶像就是我,況且,我想听听一份出自真心的批評。」
「你就是告訴我一切,我對你的畫還是一字不假、半句不漏地痛批到底。」
「痛批?!」他笑了笑,說︰「不是吧!我從你眼中是看到無比的興奮與光芒——」
「亂講——」我頓時耳根發燙,「我只是——只是——」
「我只是怕你口中的‘木叔叔’壞了穆穎在你心中的形象——」他嚴肅的神情下可隱見一絲溫柔,「也不知怎麼回事,我很在乎你的看法——」
「為什麼?!」我順口問著。
「為什麼?!」他皺著眉,一副莫名所以的表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和他就這樣相互凝望,然後再相視而笑,一切別扭全在其中化解于無形。
「我還是喜歡這副打扮的你——」我想到了那天西餐廳門前的偶遇,便毫無思索地月兌口而出。
「我知道——」他太過認真的眼光令我為之一顫,「那天,我從你的眼楮里就知道了。」
「你的女朋友很溫柔大方——」我突然問想探探他。
「嗯——」他的五官瞬間冷硬起來,我似乎看到他眼中淡淡、淺淺的陰霾。
「雪凝——」不遠處傳來一陣呼喚。
「穆教授你也在這兒?!」柳書岩驚訝地看著穆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