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你該不會是自告奮勇來替柳書岩說話的吧!」我一眼就看出書縵的心思,打從我一進柳府,她就處心積慮地把書岩推到我跟前。
「唉!我也是盡人事、听天命。」
「這麼晚不睡就為了這一句?!」我瞅了她一眼。
「其實也不盡然,只覺得胸口悶,一肚子煩躁,想出來走走,誰知一到門口便瞧見了你季大姑娘裒怨的雙眸。」柳書饅逕自倒了杯茶,喝了起來。
「胡說八道!我哪里裒怨啦!」我極力地否認著,怕書縵一時誤會,弄擰了我的心緒,又忙解釋說︰「不要告訴柳書岩,我不要他為我費心。」
表錯情是很嚴重的,會錯意更是會無地自容的,感情這事禁不起曖昧猜疑,一出岔可是傷人傷已,這是俞善謙讓我學到的一個教訓。
書縵一听,卻出乎意外地不再嘆氣,反倒意味深遠地說︰「陰陽五行中,木是被火克住的,唯有你季雪凝這團火非但克不住木頭還反倒燒傷自己——」
書縵突如其來的比喻,倒教我暗自驚心,不過我臉上仍是鎮定的表情,說︰「什麼火?什麼木頭?柳大小姐你可是被車撞得腦袋不清楚了?!胡言亂語。」
柳書縵今年是犯了大沖,听柳家人說月前的一場大車禍差點讓她把命給丟了,後來人雖然給救了回來,卻患了嚴重的失憶癥,不但把家人朋友全忘干淨,就連她自已本身的性子也忘得徹徹底底,就像換個人似的,與出車禍前的柳書鏝完全大相逕庭。
其實這對我沒啥兩樣,盡避柳家人都以自卑、孤僻來形容車禍前的書鏝,但自從我看見她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這位與我同齡的上海美人會成為我的手帕知己,再放上這些日子來的相處,我和她彼此之間也愈來愈有默契了。
唯一困擾我的,就是她那多愁善感的浪漫個性,雖沒有天津仇曉茵的氾濫,卻也免不了令我這沒有「情調的季女俠」(她取笑我的)三天兩頭起著雞皮疙瘩,消受不起。
但,令我佩服的不是她的才情,而是她總在與我的無話不談中隱隱約約地透著一些玄機,教我弄不清楚這究竟是她的先知卓見還是病傷未愈的預警。
例如,她曾對中國的未來表示悲觀——
「好日子不長了——」
「再過個一年半載就會烽火滿天了——」
這是書縵不經意說出的話語,瞧她那神色肅穆、眉頭深鎖的模樣,真教我信也不是,不信也不行。
「柳耆縵,你怎麼會有這滿腦子的幻覺,抑或是你精通紫微斗數、佔卜批字?」我半開玩笑地說著。
而她,也不生氣,只是一臉正經地說︰「如果我告訴你,我其實是來自未來的時空,你信不信?!」
「哈哈哈——」我這一大笑,無庸置疑地回答了她的問題。
自此後,她就不再重復這件事情了,只是,她那常常正中下懷的隱喻,真教我暗自驚心。
「我說書縵小姐——」我坐到了她的面前,說︰「我看你還是替自己佔卜佔卜吧!這幾天我老是見你心神不寧!」
「真的?!這麼明顯嗎?」她反倒訝異起來。
「當然,我季雪凝不懂卦相,不過這雙眼珠子還有些本事哩!!」我有些得意。
這一晚,我和她又暢談得非常盡興,直到天翻魚肚白,才撐著眼皮各自回到被窩里去。
同樣的十七歲,可是書縵的成熟、內斂就是副老大姊的氣度,反觀自己還真是格外的幼稚、天真。
想想,也真是氣餒,在天津,我季雪凝就比不上仇曉茵那朵水仙,沒料到來了上海,又遇見一朵絕色清雅的幽蘭,還好我對自己尚有幾分自信,否則真是無顏苟活下去。
這等閑蕩的日子又過了一個星期,盼望的開學日終于近了,在柳書岩的協助下,我辦好了注冊,買齊了各式美術用品,就等著教授親臨了。
這天,趁著新生入學講話會後的下午時刻,身為學長及系學會長的柳書岩帶領著我們這一群甫入學的新鮮人,浩浩蕩蕩地前往上海美術會館參觀近期舉辦的書畫交流聯展。
這次參展的畫家大都是屬于新生代崛起的,因此作品以西洋畫作佔了大半,其次則是國畫的各類流派,總共大約六十余幅,將不算大的展覽室陳列得密不通風。
但是,我大約掃視了一回,就直接的走向大門左側陳列牆面的三幅油畫前佇立。
「哇!這畫工真細膩,連筆觸都處理得干干淨淨!」隨我而來的姬芳燕瞪著雙眼,嘖嘖稱道著。
「沒水準!這幅畫的重點不在這兒,是在他所表現的——的什麼——」班長耿肅斜歪著頭,努力想表達著。
「靈魂——」我接了下去,說︰「一份半推半就,糾纏難解的苦衷。」我被這三幅畫給催眠了。
「哇!真不愧是榜首,觀察入微呀!」姬芳燕一面贊嘆的口吻,一面睥睨地瞧了方才出言不遜的耿肅。
「奇怪?!怎麼牌子不見了?問問看這作者是誰啊?」另一位同學插著嘴。
「穆穎,一定是他。」不知怎麼地,似乎有千軍萬馬的肯定在我心里。
話才說出,就見一女服務員朝這方向走來——
「累死人了!好端端的,干嘛開放給小學生進來參觀,搞得亂七八糟,連名牌上都是手指印。」她氣呼呼地叨念著,並從盒子里挑了三張新名牌,重新貼在那三幅畫下的牆壁上面。
就是穆穎,沒錯!
「哇!季雪凝你好厲害呀!」姬芳燕差點沒五體投地。
「這位不就是咱們這學年新聘的教授嗎?」
「季雪凝你認識他嗎?听說他同你一樣是從天津過來的。」
突然間,我竟成了焦點。
這天起,只要有關於穆穎的事,他們總會主動地向我討論兩、三句,連雞毛蒜皮的揣測都要探探我這位季大榜首的看法,真是好笑又有趣。
正式上課的第三天,才有穆穎的課程,不過一大早,大伙便對這位新生代的畫家議論紛紛。
「听說穆教授生性孤僻、沉默,而且一板一眼開不起玩笑。」
「這就是藝術家的個性嘛!怎一個‘怪’字了得!」
「他怪不怪不要緊,重要的是他的嚴格是出了名的,要是稍有不慎,鐵被刮得鼻青臉腫!」
「這麼恐怖啊!雪凝你倒猜猜看,這穆教授究竟會是啥德行哪!」姬芳燕憂慮地問著我。
姬芳燕是個缺乏自信的女孩,瞧她那副驚懼模樣,著實令我好笑又心疼,只得臨時起意地開個玩笑,紆解紆解她緊張的心情,于是順口瞎掰︰「依我看嘛!穆教授必有副冷死人的撲克臉,還頂著一頭油不啦嘰的頭發,就是那種蒼蠅掉下去會溺死在里頭的那一種——」我才形容到此,便見著幾位同學已笑彎了腰,這一來,我的興致更高了,更不知節制地扯了下去︰「最特別的,就是他臉上滿滿的一堆麻子——」
「為什麼?!」大家愣了一下。
「因為心理不順導致生理不調嘛!一股悶氣全爆到臉上了呀!」我說得口沫橫飛,大家又是一陣人仰馬翻。
只有「恪盡職守」的班長耿肅不忘提醒著我︰「季雪凝,你茶水倒好了沒?上課鈴已經響一陣了。」
雹肅也太小看我了!我季雪凝做事一向伶俐,何況值日生這等芝麻小事,于是我舉高拿著杯子的右手,得意地向耿肅說︰「哪——這不是茶水嗎?我還特地加了退火祛郁配方,保證穆教授喝了心開意解,麻子全消——」
話未竟,就見著耿肅和這票同學全站了起來,而且面帶驚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