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傅大哥一定不答應,他——」書屏故作為難地說著。
「不答應也不行啊!除非演空城計。」影蘭有些不耐煩了,「而且你是劇務,先哄他挑個人背劇本,反正屆時我沒回來,那個人就得補上,好了,就這樣別再說了。」
好不容易將書屏請出房間,影蘭有些虛月兌地癱坐在床沿,這些日子以來,她內心的起伏幾乎耗散了她所有的體力,尤其是那天見到葛以淳憔悴的神情,她的胸口似乎被人狠狠地重擊一番,悶得她夜不能眠。
包氣惱的,是她竟然還期盼著明日的天津之行。
對于葛以淳,她自知沒資格去爭取,但又無法割舍,她真希望趕快夢醒,睜開眼後完全是她柳影蘭的天地,是好是壞,全歸于一。
但,付出的感情呢?能不能也笑說著一抹而去,然後再輕易地作下個夢境,付出下一段夢中情?!
影蘭真的很努力地在安慰自己、哄騙自己。
「蘭兒——」
忽睡忽醒間,影蘭似乎听見遙遠處傳來的陣陣呼喚,隱隱約約見到滿頭白發爺爺的眼淚。
「爺爺,我在這兒——」她痛心地回應著。
「回來呀——蘭兒——」
重復又重復,間斷又模糊,但字句里的呼喚,聲聲都似乎將影蘭向前拉進。
「不行——」影蘭倏地驚醒坐起,額頭上的冷汗是她掙扎的痕跡。
「現在不行,我還沒救出巧眉,不行,不行現在回去,不可以——」
喃喃自語的她,沒仔細看出心底的秘密,巧眉固然要緊,但這不是原因。
她不能承認柳影蘭早已醉倒在葛以淳的款款柔情里,那太庸俗、太懦弱、太傷害自己。
所謂地大物博,她今日才見識到。
以往坐火車從台灣頭坐在台灣尾也不過幾個鐘頭,睡個覺、打個盹也就過去了,哪像這般遙遠,捱了十幾鐘頭還不到終點,唯一慶幸的是,訂的包廂可坐可臥,完全具有隱私性,不必大家伙干瞪眼地耗上整日,無聊透頂。
北方的氣候,冷得早。
下了火車的影蘭不自覺地抖了子。
「披上,免得受寒了。」葛以淳適時地為她披上外套,動作自然地令影蘭有些妒意。
「很熟練嘛,真不愧是葛大情聖,動作都達爐火純青的地步了。」她冷嘲熱諷地糗著他。
「哪里,請柳大小姐多指教。」他依然一副不為所動的笑意。
「不敢!還是留給尹大歌星吧!」
一路上,他們就是這副模樣,你來我往,兵來將擋,戰戰兢兢地深怕一個閃神,就失了心中的一寸地方。
盡避疲累,一到了飯店稍微休息後,他們便開始急忙地打听消息。
「如何?姓李的可聯絡上?」影蘭揉著酸疼的兩腿問著。
「沒有,據我派去的人回報,那姓李的似乎是要定了那位虞巧眉,一听說我找他談這事,便佯稱有病上他處靜養,至今沒透個消息。」
梆以淳也疲倦地揉著太陽穴,全身癱坐在床沿。
「來,喝些熱茶。」影蘭遞給他一杯清茶,面有疚意地說︰「真抱歉,讓你跑這一趟,其實你可以不必來——」
「你又怪我多事?」他啜了口茶。
「我是不想欠你太多——」他站在他的面前。
「不多——」他嘴角牽動一下,說著︰「一個要求而已——」
不擔當生氣,這一說又挑起了影蘭的不滿。
「我已經不抱期望了,你的要求會‘高尚’到什麼地方?」她說著。
「那好,為了符合你的想象,我會盡量朝卑鄙無恥的水準去想。」他斜眼地瞅著她。
「葛以淳,你——」
影蘭頓時接不下去,惟有面對他時,她那慣有的冷靜才會失去,難不成他是她的客星?!
「你想象的是什麼?!」他故作疑惑地看著她的滿臉通紅,「說出來我也可以做個參考呀!」
他真愛死她害羞又不服輸的犧牲模樣,這朵小蘭花又固執又倔強,屢次抵抗著他充滿愛慕的眼光,惟有此刻,在滿臉的紅暈下,他才能瞧見她軟化、柔情的心,他葛以淳才能稍微撫平些當他面對她的無力感與沮喪。
二十七歲的他,過慣了呼風喚雨的日子,嘗盡了奉承諂媚、投懷送抱的風光,他實在不滿意自己竟會敗在這個小女孩的一顰一笑里。
輸了面子不打緊,更慘的是,連心都不听使喚了,為此,他可是小心翼翼、步步為營,非得重新找回自己。
因為距離,更添神秘;因為得不到,更加不甘心,葛以淳總是如此地告訴自己,所以,他要掌握一切,就必須先贏取她的心,然後,他才能驕傲地走出這片迷情,而到時,這朵小蘭花就會想尹紫蘿或他曾經交往的女人,好似雁過寒潭,只映倒影,不留痕跡。
而葛以淳,永遠是座潭,他的心不會為誰起漣漪,他的理智永遠會客觀地戰勝虛幻的感情。
他不是無情,而是太過保護他的心口的那片天地,在重盡現實社會下的丑惡人性,許多人,不分男女,為了虛榮、為了利益,可以毫不吝惜地賤價出賣心靈,這一切他完全看在眼底,也寒透了心,他可以揪住這些人的弱點而從不輕易攤在陽光下,讓人一目了然、無所遁行。
這一次,也不會例外他說服著自己。
「葛以淳,請你莊重一些,我不是你在上海的那些鶯鶯燕燕。」影蘭過一會兒才從慌亂中走出,「我要回房去了,明天見——」
「等一下——」他一把拉住了她,一使力地使影蘭失了平衡地倒向他的聲旁。
他的鼻息搔著影蘭的耳朵,也搔癢了影蘭的情緒,令她更加緊張不已。
「你——」她說不出話,只是瞪著大眼泄露了心情。
他笑了笑,放開了她,徑自蹲了下去。
他依舊不語,只是輕柔地用手來回搓揉著她的小腿肚及腳踝,不是輕慢、不是調戲,而是份濃郁的窩心與甜蜜。
「還酸嗎?」他低沉的嗓音催眠著影蘭的意志力,「你當然不是我上海的那些女人之一——」他用那深情的眼光凝視她,「你是我的絕妙好蘭,我這雙手就是用來呵護你的。」
他的舉動,對她無一不是震撼,她實在很難再偽裝下去,若不是看得太遠、想得太深、計較得太仔細,她真想丟開一切,轟轟烈烈地愛個盡興。
但——她不能。她不能以柳書縵的身份接受他的感情。
自始自終,葛以淳眼底的深情皆為柳書縵而凝聚。
柳影蘭只能算個戲子,演著別人的角色,淌著自己的淚滴,甚至于連何時落幕下戲,她都無能為力。
這晚,她又听見來自遠方的呼喚,似乎更提醒她不該遺忘那原本屬于她的空間。
接連兩天,她在恍惚中依舊進行著搭救的事宜。
只是他更體貼入微了,不論何時何地,他總會不矯作地給予她適切的照應。
就像那天下午的大雨,把措手不及的他們淋濕得狼狽不已,他不說二話,將影蘭徑自地摟在懷里,披上了他的大風衣,一路上就如此地跑回飯店里。
回到了飯店,各自回房換了干淨衣裳,他又捧著熱乎乎的姜湯來到影蘭的面前,催促著影蘭喝下去,而他則是坐于一旁,沉默卻細心地用毛巾擦拭著她濕漉漉的發絲。
他的關心,沒有壓力,自然溫馨地像老夫老妻。
走在街上,他隨時護著影蘭的身體,怕是個不小心被擁擠的人潮或鹵莽的車輛給擦撞了。
坐在車里,影蘭一個噴嚏,他就接著搖上車窗,為她披上外衣。
吃飯時,他會顧不得她的抗議,拼命地夾些營養的食物命令她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