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錢我一定會還給你的。」影蘭先開口。
還好她堅持不讓巧眉陪著,說是要她趕緊去把錢泄入銀號以防萬一,其實是擔心這一路上她那善意的謊言泄了底,豈不白費苦心。
「不必了!就當作意外賠償吧!」他聳聳肩,眼楮直視前方,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情。
「一千元你雖然不看在眼里,但,是我借的,我就一定會還你。」她的語氣非常堅決。
好一個有骨氣的姑娘!他此時才側過頭仔細地看著她。
細致的五官、白皙的肌膚以及那雙迷蒙中透著靈氣的丹鳳眼楮,是古典溫婉中蘊含著聰慧堅硬的特質。
好一個外柔內剛的小女子,而且覺得有些眼熟。
「我——臉上長麻子嗎?」影蘭感覺到他的注視,內心竟有著不安的悸動,只得用冷漠的語言來打破這困窘。
「哦?!」他愣了一下,才又清清喉嚨地說︰「你一個小佣人一個月能有多少薪水?!一千元恐怕是你負擔不起,我可不希望背負著害人勞累致死的罪名啊!小泵娘!」
小女佣?!原來他竟誤認為她的身份只是女佣?!
也罷!省得一再為柳家惹麻煩,因為以往柳書縵已經被不知其數的慕名者煩不勝煩,不必再多添一筆,反正也是商業利益勝于一切的是儈嘴臉。
財富第一、美貌第二、而真誠懇切的好心卻不見蹤跡,影蘭逐漸能體會書縵郁郁寡歡的心境。
難怪巧眉說︰「以前的蘭姐總愛將平凡兩字掛嘴邊,說是平凡其實是幸福,不必承受太多的要求、期待與衡量。」
書縵的性子其實是高傲固執的,否則不會被自我要求的完美主義給擊潰了,她希望自己的每一秒都是滿分,卻也因此從不敢鼓氣勇氣嘗試跨出,唯一的一次,就是她主動前往戲院外找葛以淳的那次,結果確實慘遭滑鐵廬——
車子不知何時已停在醫院的門口,而她自然而然地抱起她往醫院內走去。
沒一會兒,影蘭便又滿身多處纏著紗布地被抱回車子里。
「我可以自己叫黃包車回去,不必——」
「你的腳裹得跟饅頭一樣,車夫只負責拉車,可不充當搬運工。」他嘲諷地說。
「誰說要到醫院?!罷才不是有家治跌打損傷,那只要 嚓一下就好了,哪需要當兩天的瘸子——」
「 嚓一下?!」他不禁搖搖頭,說︰「沒知識!」
「什麼沒知識?!我以前不管是筋骨扭傷或關節月兌臼都是被他們治好的,這種技術是絕對有資格流傳到二十一世紀的。」影蘭忍不住動了氣地反駁著。
他听完了她的話,笑笑地聳聳肩說︰「隨你怎麼說吧!不過你得先告訴我,該送你去哪兒?」
看他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影蘭也懶得再多浪費唇舌,直想著早些月兌離這輛黑色轎車。
「光明街二號。」
「那是柳家——你住那兒?!」他有些驚訝。
難怪方才那位喚巧眉的小女孩認得他,原來她們是柳家的佣僕,而這位小美人大概是新雇的吧!似乎完全不認得他的身份。
「怎麼?不行嗎?」她一副不悅的口吻。
「只覺得好奇,听說柳二夫人絕不雇佣容貌姣好的女僕,除非是有特殊關系——」他說話的口氣中,夾雜著一絲隱約的不屑。
原來,柳徐玉蓉當年是一個丫鬟,是柳老爺中意特別帶進柳府上下的家務,而柳知然的正室,亦即書縵之母,曾為此事鬧得滿城風雨,畢竟她母親也是滿清皇族的一系,曾經頂著格格的尊貴身份,再加上方家在天津曾擁有雄厚的資產,她方錦兒也是被捧在手心養大的,自然咽不下這口氣,要不是娘家後來家道中落,也不至于如此。
包絕的是,幾年前柳知然又安排了另一位姑娘進府,這次卻輪到徐玉蓉打翻醋罐子,硬是卯足全力趕走那位年輕貌美的女佣人,自此之後,柳府不雇美人胚子的規矩,便成為上海街頭大伙茶余飯後的話題。
「齷齪!!」
影蘭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她自然清楚柳家二娘的不成文規定,這下子她可得為自己找個好理由了。
「我是柳老爺的遠房親戚,來上海投靠他的。」她干脆先說明。
也對!她柳影蘭的確是「遠房」親戚,她沒有亂說。
「那你大概來上海沒多久吧!」
「嗯——才個把月而已。」
「那柳家人當真苛薄?!要你這親戚充當女佣?!」他不滿地皺眉頭。
他雖不算樂善好施之輩,卻也不會如此對待自己的親戚朋友,對柳家,他心里又多了份不屑。
「不——只是臨時而已——」影蘭不顧自個兒家的形象受損,忙接著說︰「等我找到事情,就——」
「少胡扯!他們柳家的鋪子有多少,隨時都可以安插你一份差事。」
他不信。
搬磚頭砸自己的腳!影蘭暗暗地咒罵自己。
「我想憑自己的能力找事,再說柳家的事業里,我沒有感興趣的。」她只是實話實說。
「你倒有骨氣,也很聰明,免得柳家有人會懷疑你想分一杯羹。」
有錢人的悲哀,就是對周圍的人草木皆兵。
他,深陷其中,深受其害。
對于他的提醒,影蘭倒是始料未及,畢竟「朱門恩怨」的情節,對出身小康家庭的她是遙不可及的。
「你家住哪兒?我好把錢還給你。」
掏出了背袋里的紙筆,影蘭遞了過去。
他動也不動,搖搖頭︰「你現在是寄人籬下,又沒工作,就別逞強了。」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有沒有工作那是我的事,你只要告訴我到那兒還你錢就行了。」
他為著她的執拗有些高興,但是他也想繼續隱瞞他的身份背景,因為他實在不願見到眼前這位獨特的小女子,成了覬覦葛家財富而圍繞于他身邊的眾多女人之一。
他會有心痛的惋惜!!
「你拿去百樂門交給尹紫蘿小姐就可以了。」
「紫蘿?!」影蘭曾經听過這名字,「她是誰啊?」
丙真是鄉下來的土包子!他不禁笑了起來。
「尹紫蘿是上海頗有名氣的歌星,別讓她知道你不認識她——她會氣炸的。」
一想到紫蘿扭曲的臉,他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看著他原來冷峻的臉頓時染滿笑意,影蘭竟有份莫名的嫉妒。
車子在柳家的大門停下來。
「既然買了拐杖,就不用再煩勞你了。」影蘭不願被家中的僕人看見,省得泄露省份。
「也好,反正我現在也不方便抱你進去。」
他的確是有些顧忌,也避免她因此遭人非議。
雖然他的話令影蘭送了一口氣,但竟椰油一絲絲失落的感受自心中升起。
天哪!柳影蘭是「久未食肉糜」了嗎?竟如此?!她被自己嚇了一跳。
「那—再見。」她極力掩飾方才的情緒,以自然平靜的神情說著
「等一下——」他喊著她。
她在即將踏入側門時,回過頭看著她。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蘭兒,大家都喚我蘭兒。」這是唯一不撒謊,又不揭身份的名字,「你呢?」
「葛子謙——」對他而言,這亦是不撒謊、不泄底的名字。
梆子謙是葛以淳的字,熟識的朋友皆喚他如此。
一直到她進入宅院,他才收回眼光。
「葛少爺,我們該進去了。」司機方伯下了車,按下子柳家大門的門鈴。
頭一次坐黃包車的感覺,難以言喻!
自受傷後,整整悶了一星期不能出門,即使右腳踝早已痊愈,但看著柳家父母驚愕心疼的神情,影蘭再怎麼想出去走走,都得為此硬是忍住,乖乖閉門休養,當然,她還有兩件事得柳知然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