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比窮,全台灣還真沒人比得上她跟她媽。
她們住的地方雖人模人樣,但那是因為她爸愛面子,沒辦法忍受他許將武的妻女住得太破爛,但她跟母親的生活狀況卻與那些低收入戶有得比。她們有時候連三餐都難以溫飽,這個女人還要來跟她們比窮!
「總之我今天若是要不到錢,我就不走。」文舒明白的講,也不怕何淑美笑她臉皮厚。
反正她還沒成年,生她的人本來就該養她。
「瞧不出來二小姐臉皮還滿厚的嘛,我還記得不久之前,妳跟妳爸吵架的時候,還信誓旦旦的說絕不再踏進這個家門一步不是嗎?怎麼,以前的志氣跑哪去?」
何淑美盡拿過去的事來嘲笑文舒。
這小女孩她就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明明是來要錢姿態卻擺得比誰都高,她是想嚇唬誰啊?這里沒人買她的帳!
文舒看了她一眼,眼神輕蔑,不想跟她計較,所以什麼話都不說。
要是以前,她絕對會因為她所講的那番話而氣得跳腳,但現在她已知道這世上最厲害的傷人武器是言語,而比言語更毒的是什麼話都不用說,徹底不把對方放在眼里的輕視。
她爸就是這麼對她跟媽媽的。怎麼樣,她是不是把他的精髓學得十成十?
丙不其然,她的態度激怒了何淑美。
這該死的小狐狸精,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難纏了?她原以為只要說幾句重話,她就會像只落水狗一樣,夾著尾巴逃走,沒想到今天她倒沉得住氣。
「看來妳是真的走到絕路了。」
文舒不發一語。
她今天來是跟她爸要錢,沒必要去理會大媽的冷言冷語。
「妳要多少?」
文舒這才拿正眼看她。
「妳要給我?」這太不可思議了。她不是不知道大媽對她們母女倆的態度,大媽把她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她們母女永遠都別再跟許家有往來,怎麼今天大發慈悲要拿錢給她?
文舒不信何淑美會這麼好心,她眼里透著疑惑。
何淑美從皮包里拿出鈔票。
她不是好心,而是做賊心虛,如果讓文舒在這等許將武回來,那麼她多年來暗中污掉二房那邊家用的事,不就東窗事發了嗎?
為了避免這種事發生,她還是快快拿筆錢打發掉文舒,省得丈夫回來後惹出更大的風波。
「喏,兩萬塊夠不夠?!」她數了二十張的千元大鈔遞給文舒。
她才不管那是誰的錢,只要能拿到就行了。
文舒伸手要去接,但何淑美卻惡劣的把錢丟在地上,還虛偽地掩著嘴角笑說︰「哎呀,真是不小心,怎麼手滑了呢?」
這哪是手滑啊!
文舒還不清楚她給錢給得心不甘情不願嗎?但她不介意。
她蹲子檢錢,撿齊了收進口袋里,再站起來時,她又是那副心高氣傲的模樣。
她絕不會因為拿了許家的錢而挺不直腰桿子。
「還請大媽轉告爸,如果他下個月沒寄錢過來,那麼下個月同一時間,我還會再來。」她想過了,如果再這麼跟他賭氣下去,累壞、受苦的人會是夾在她跟爸中間的母親,她再也不要做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了。
第二章
「看戲看夠了沒?」文舒走出許家大門。她沒回頭,眼角余光卻早就看到那個挺拔的身影,站在許家的大門口一直冷眼旁觀。
「你可以再無聊一點。」她跨上腳踏車,雖然很不想理他,但是他從仁心醫院一路跟著她到許家,她最難堪、最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全讓他看到了。
「你到底想干什麼?」騎回醫院,見他還跟在她後頭,她忍不住扭頭回去瞪著他問。
她的眼中明顯地閃著怒氣。
沒錯,被質問的就是文舒之前在海邊遇到的男孩。他也住在仁心醫院,在文舒去看她母親的時候,他就在醫院里飄飄蕩蕩地閑晃著。
無意中撞見文舒的景況,他才明白為什麼她听到他悲慘的遭遇時,一點憐憫之心都沒有。
如果今天易地而處,換他的母親靠賣血過日子,而自己的父親卻不聞不問,他想他或許也會跟她一樣憤世嫉俗,所以他不再怪她稍早對他的無情,相反的有了不一樣的心境。
他同情她嗎?
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瞧見她的脆弱,像是偷看到她最不願示人的一面,而他強烈的想幫助她,想抹去她眼中那抹恨意,相對于她現在的表情,他還比較喜歡稍早在海邊,她天真的相信這世上有燈神時的模樣。
而文舒只覺得他眼里的同情很無聊,她不用別人來可憐她。
「如果你想要可憐我,倒不如把你的同情化做更實際一點的東西。」她伸出手。「給我錢,救濟我。」她覺得錢比無形的可憐與同情有用多了。「如果你覺得我可憐,那就給我錢。」
她需要的是實質的救助,他同情的眼神對她而言,既不能吃又不能穿,是最不實用的東西。
她勢利嗎?
是,她承認,而且不以為恥,因為她心里再清楚不過,想要活下去的現實遠比所謂的尊嚴要來得重要。
她什麼都可以不要,唯獨錢不行。有了錢,她跟媽媽就可以過比較好的生活,也不會被大媽看不起。她要爭一口氣,無所不用其極,想要出人頭地,這有什麼好羞恥的?她的腰桿子挺得比誰都直。
男孩直直的望著文舒,想看清她眼里深處的靈魂。
她一直都是用這種堅強又市儈的模樣來偽裝自己的脆弱嗎?他的心口涌出一股心疼。
他老實的告訴文舒,「我沒有錢。」這是實話。他把自己的口袋掏出來給她看,空空的,什麼都沒有。他是個虛無的靈魂,身上一無所有。
「你真好,像一團空氣似的,不需要吃、不需要穿。」他什麼都不需要,自然就用不著錢,而不需要錢,就毋需對現實生活低頭,毋需看別人的臉色過生活,
真好。她寧可像他一樣,是個人看不見的靈魂。
文舒將踏板用力一踩,奮力的騎著腳踏車,迎著風、迎著太陽,她告訴自己,所有的不愉快都會過去。
***
一切都會過去?
不,不會過去,至少她那天遇到的鬼一直都沒有成為過去式,他一直跟在她後頭,像個背後靈似的。
「你到底想干什麼?」
文舒火了,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但他不在意,依舊嘻皮笑臉的,活像她是拋了記笑給他一樣,真是沒神經。
「你車禍的時候是不是摔到腦子了,要不然怎麼听不懂別人話里的嫌棄,還死皮賴臉的巴著人不放?」
怎麼樣,這句話夠毒了吧?他要是識相的話,就該鼻子模模,趕緊閃人,不要在她跟前晃呀晃的,讓人看了好礙眼。
但是男孩卻笑臉依舊,還煞有其事的跟她解釋,「我出車禍的時候的確是傷到腦子,要不然也不會現在人還昏迷著,且放任靈魂在這游游蕩蕩,沒個歸處。」
「你的靈魂有沒有歸處關我屁事。」她才不想知道他的私事,他跟她說這些不顯得交淺言深了嗎?「總之你離我遠一點。」
「不行。」男孩一副傷腦筋的表情。
他媽的,他拒絕她倒是拒絕得挺有個性的。她正考慮問他為什麼不行,他倒是自動自發地說了。
「我說過了,我只有妳一個朋友……」
「誰跟你是朋友啊!」他還沒說完,文舒就急著打斷他的自作多情。這個瘋子,她跟他根本就不熟好不好。
「好吧,那我更正,妳是我的主人,我不跟著妳要跟著誰?」
「我是你的主人?」眉高高的揚起,她一副听不懂他在說什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