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虞,你就給他一個機會吧,」龍曲忽然曲膝,像兒子一樣,跪倒在地,「否則,我也在此長跪不起。」
「公公!」情急之下,她用了不該用的稱呼,「你這是做什麼?」
「怪我,這一切其實都該怪我,」龍曲顫聲道︰「若非當年我疏于照顧他,他也不會掉下山崖,也不會認識當今聖上,造成今天的結果。紫虞,看在我風燭殘年、老無所依的份上,你就給震揚一次贖罪的機會吧!至少,讓他照顧我未出世的孫兒?」
霎時,她明白了。
這父子二人其實是商量好的,在她面前演一出苦肉計。
龍震揚跪了半日,她的心已經軟了一半,現在再加上老父的哀求,她再怎麼狠心,也不忍拒絕。
她好傻,又遭到他們的算計了!
「讓他進來吧。」終于,她對瑞兒吩咐。
為何當她說出這一句話時,心里頓時輕松許多?原來恨一個人,是這樣累。
她看見瑞兒和龍曲都笑了。不一會兒,那個全身濕透的人,帶著水滴,緩緩走了進來。
天啊!她都快不認識他了,才短短幾天工夫,原本高大英挺的虎爺,原本竟變得如此憔悴不堪,滿臉胡碴,再加上被大雨無情摧殘,此刻狼狽的模樣,連街邊的乞丐都不如。
「你到底想干什麼,說吧!」她努力保持冷漠的語氣,殊不知,一顆心卻怦怦直跳。
「我只想待在你的身邊,照顧你和孩子。」他低聲懇求。
從前的他語氣強硬強,此刻卻變得像花草般溫柔,她真不敢相信,這截然不同的態度竟是出自同一個人。
「好,」她點頭,但提出嚴苛條件,想逼他自動放棄。「但要像奴僕那樣,供我隨意差使,你也願意?」
他的眼中露出一絲驚喜,想也不想的答應,「願意!」
「不論我叫你做什麼,你都答應?」
「答應!」他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只要能待在她身邊,要他做什麼他都願意。
「好,不過我有一個條件。」紫虞故意刁難。
「無論什麼條件,我都願意。」他那樣子,仿佛赴湯蹈火也甘之如飴。
「這封休書,你把它簽了。」她將那絕情的薄紙遞到他面前。
一式兩份,各持一張,他那份既然沒有帶來,簽她這張,也是一樣有效的。
龍震揚顫抖著,似乎沒有料到她會出此狠招。
「如果不簽,我們之間就沒什麼好談的了,你請回。」她威脅道。
他有什麼辦法?事到如今,只有暫時依了她。
只要她肯見他,就還有一絲機會。
垂下眼簾,在休書上畫了押,按下手印。他的心在抽搐,但夫妻倆走到這步田地,是他造成的,怨不了誰。
願天可憐見,讓紫虞有重回他懷抱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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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兒缺一個守夜的。」
夜深人散,廂房中,只剩他們兩個。
紫虞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看著那個仍舊穿著一身濕衣的人。
她故意不讓他換衣,讓他難受地站著,心想,如果他染上風寒病倒,便不會再來糾纏她了。
「你就站在這兒,看著這些燭火吧。」她冷冷道︰「整夜不睡,辦得到嗎?」
「當然。」他急切地點頭,就怕她反悔趕他走。
現在,就算她讓他上天摘星,他也會點頭。
雖然濕衣難受,雖然跪了一天的他已經筋疲力盡,但他會強撐起精神,直到天明。
「小姐,安神湯──」瑞兒端著托盤進來,瞧了可憐的龍震揚一眼。
「瑞兒,你去把我書架上那本名冊拿過來。」
「名冊?」瑞兒不解。
「就是從前老爺替我選婿時,記錄的那本名冊。」
那里邊,記錄著上百個有意向風府求婚的男子姓名、家世背景、人品性情,無一不缺。
「小姐,好端端的,看那個干什麼?」瑞兒遲疑。
「我現在既然已是自由之身,當然要為將來打算。」紫虞笑道。
什麼?龍震揚皺眉。
「什麼打算?」瑞兒傻傻地問。
「另挑夫婿的打算。」
「小姐……」瑞兒大驚,「可你現在……」
「懷有身孕,是嗎?」紫虞雲淡風輕地道︰「這有什麼打緊?憑我風府的財力,何愁無人入贅?」
瑞兒不敢再說,乖乖去取來名冊。
「可那樣的人,會對你是真心的嗎?」龍震揚忍不住道。
「閉嘴!」紫虞瞪他一眼,「你不過是個守夜的,主人說話,有你插嘴的余地嗎?」
「我知道你對我有氣,那就把氣全發泄出來,怎樣都可以,但千萬別作踐自己。」他低聲勸道。
「哈,虎爺,你這話真可笑!我另覓良人,怎麼就是作踐自己?這世上只許你們男人三妻四妾,就不許我們女人再嫁?當年則天皇帝還有男寵三千呢,憑我不能嗎?!」紫虞輕哼。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好,你過來幫我看看名冊,挑幾個比較合適的人選。」紫虞向他扔出更磨人的難題。
龍震揚深深地抑住差點爆發的怒火,接過冊子,翻開其中一頁。
「念來听听。」紫虞命令。
「張崇,書香門第,性格溫和,樣貌端正……」
「听來不錯啊。」紫虞微笑。
「可他年幼喪父,家道中落。」他連忙指出短處。
「窮一點好,免得像自稱什麼龍爺虎爺之類的,只會仗勢欺人!」紫虞睨一眼龍震揚,諷刺道。
被吐嘈的男子,臉上頓時一片羞色,垂下頭去,繼續讀道︰「方念達,商賈之子,品德出眾,可惜相貌欠佳,身材矮小……」
「這個也不錯,」紫虞點頭,「相貌欠佳,可避免他出外拈花惹草,還沒娶妻就金屋藏嬌。」
這又是在譏諷他嗎?龍震揚听出弦外之音。
他不敢反駁什麼,手中的冊頁翻了一翻,「王東江,官宦之後,家底殷實,英俊挺拔,可惜脾氣暴躁,時常毆打府中奴婢,凶惡之極……」
「再凶惡也不會比一個叫虎爺的人凶惡,」紫虞莞爾,「他都不必出手打人,別人光是听到他的名字就已被嚇死。」
龍震揚啞口無言,過了半晌,才繼續低低地往下念,「林均,鄉試解元,飽讀詩書,文秀俊朗,官途可望。然極為不孝,時常虐待老父,辱罵繼母……」
「比你更不孝?」紫虞刺耳地反問。
他明白了,這哪里是念名冊,其實是為了嘲諷他吧。
心里有一種苦澀的東西在震蕩。
「我看這些人都不錯。」紫虞道︰「至少比我前夫強!瑞兒,明天你就托李媒婆去打听一下,看看這些人是否還有攀親之意。唉,都怪我,當初干麼不好好挑一挑,胡亂嫁了人,錯失了這許多大好姻緣……」
他真的有這麼不堪嗎?這冊子里的人,就算阿貓阿狗也比他好?
龍震揚生平第一次受到如此打擊。
「你下去吧!」揮了揮手,她打個呵欠,打發他走,「去門外守著,小心火燭,別睡著了。」
他不想就這樣離開,可說好了一切得听她吩咐,他不敢不從。
將冊子蓋好,低頭退下,就像奴僕一樣。
現在在她面前,他都不敢多說一句話,多做一件事。
「小姐……」瑞兒實在看不下去了,「再怎麼樣,也得讓爺換件衣裳啊。」
「他現在是我的奴僕,不是什麼爺!」紫虞還是那般凜冽的口吻。
其實,她何嘗想這樣折磨人?
但不用這樣的手段,他再如此糾纏下去,對他或她都是種痛苦。
雖然她承認自己還愛著他,可是殺父之仇,她該怎麼算?
這像是一道鴻溝,永遠也跨不過去。
不如絕情一點,如果他不堪受辱,就此離去,這大概是兩人最好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