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這樣看我……」她听見自己的聲音變了調,仿佛破碎的琴音。
「你以為自己能與桃穎相比嗎?告訴你,她的舞姿,像水中仙鶴;而你,就像笨拙的鴨子!」他不顧一切道出絕情的話語,「勸你不要東施效顰!」
話落,他轉身而去,不想看她難堪的表情。
她此刻一定很傷心吧?千方百計想討他的歡心,卻換來惡意的挖苦。
但只有他自己明白,這話是出于愧疚。
他不希望她為了一只可有可無的舞蹈,傷害自己的身體。
討他的歡心,其實是一件可笑的事。
因為他沒有心,這輩子也不會有真正的喜悅,她做再多,也只是白費力氣。
黑色長袍掠過綠地,迅速走遠,他能感到,她的目光凝視著自己,很久很久。
第三章
上次見到皇帝,距離現在有多久了?
不過三個月而已。
但僅僅三個月,那名三十多歲的男子,就平添了幾縷白發,仿佛過了無數個春秋。
龍震揚立在御書房,望著正在批閱奏折的宣宗,心里一陣感慨。
雖然他是皇帝,雖然他比自己只大十歲,但在龍震揚眼中,他卻似慈父般親切。
「新婚燕爾的,忽然跑到京城來,把新娘子扔在家里,她不見怪嗎?」宣宗擱下筆,微笑道。
「臣掛念皇上,听說皇上為了國事日夜操勞,龍體欠安。前日又召煉丹師進宮了?」龍震揚恭敬回答。
「朕沒事,你不要擔心。」宣宗輕描淡寫地道。
「臣想替皇上分憂解勞。」
「這些年來,你已經幫了朕許多。若不是你年年貢賦無數,我大唐國庫豈能如此充實?」
柄庫,這是他棄官從商的惟一目的。
當年他金榜提名,被宣宗欽點為天子門生,官封三品,前途何等風光,可他卻忽然辭官歸鄉,變身商賈,讓世人匪夷所思。
猶記得,激使他改變志向的原因,便是宣宗帶他走了一趟國庫。
當時的他目瞪口呆,原以為所謂的國庫,一定是金銀堆成山,誰料卻四壁空空如洗。
大唐,一個風光了多少個歲月的國號,竟變得如此凋零。
單靠眼前白發漸添的男子,真能中興嗎?
那一刻,他褪下官袍,改變了從小的志向。士農工商,排在最末的就是商,世人眼里最低賤的職業也是商,他不惜讓自己淪為低賤,只希望能確確實實為國效力。
他知道,如果留下,大唐不過多了一個官員;但如果回鄉從商,國庫里將會多出許多公帑。
「皇上,李德裕在崖州還安份嗎?」他忽然想到一件令人擔憂的事,輕聲問。
「據說忙著著書立說呢,還頗受當地人民的敬仰。」
「皇上不擔心他朝中的舊黨嗎?畢竟他曾官至丞相,忽然被貶到千里之外,朝中舊屬難免心有不甘……」
「擔心,」宣宗一笑,「不過有你在,朕就不擔心了。只要國庫充實,管他什麼朋黨余孽,朕都不怕!」
「皇上,那幅畫,臣就快弄到手了。」龍震揚低聲道。
「哦?」宣宗不由得驚喜,「那畫現在在哪里?」
「在臣的岳父家中。」
宣宗頓時明白了,眉一凝,「震揚,你忽然成親,該不會是為了那幅畫吧?」
龍震揚垂目不答,等于默認。
宣宗不禁責備,「震揚,婚姻大事,兩情相悅最為重要,你怎麼可以為了一幅畫如此草率行事?你這樣……會害了人家姑娘,也害了你自己!」他已經為這個國家犧牲太多,不該連自己的婚姻大事都葬送掉!
「為了皇上,臣願意赴湯蹈火。」
「荒唐!」宣宗喝斥,「朕的確希望不要惹麻煩,可你若拿自己的終身幸福來交換,朕倒寧可天下大亂!」
「皇上……」龍震揚像個做錯的孩子,頭都抬不起來,「臣會善待她的……」
「你這樣想還是錯!」
龍震揚一怔,露出不解的表情。
「事到如今,你既然已經娶了人家,就應該真心去喜歡人家,而不是敷衍地待她!夫妻二人,若不能彼此相愛,豈能白頭偕老?」宣宗萬般感慨,「世人都說,玄宗皇帝過于寵溺楊貴妃,可在朕看來,那種‘在天願做此翼鳥,在地願結連理枝’的感情,倒是讓人羨慕。」
龍震揚靜靜听著,似乎懂了,又似乎不懂。
「快回家去吧,畫的事不急,」宣宗道︰「去哄哄新娘子才是最重要的事。」希望這話能點醒他,別讓到手的幸福溜走。
當初迎娶紫虞,真的只是為了一幅畫而已,現在卻要他全心全意去愛她,恩愛白頭?
龍震揚只覺得不可思議,仿佛看到海市蜃樓,不知該靠近,還是遠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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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雨已經下了幾天了?
自從他走後,就一直下個不停,仿佛天空破了一個大洞,把天外之水全數傾盡。
紫虞坐在窗邊,看著屋檐上筆直而下的水珠,無聊的伸出手,讓珠玉般的雨滴打在手心,微微發疼,卻比不上她心上的痛。
她大概是這個世上最孤單的新娘子了,新婚之夜沒能好好度過,成親不到七天,新郎就一聲不響去了京城,把她像棄婦一樣丟在這個陌生的地方。
她就知道自己不應該成親,誰會喜歡一個動不動生病的妻子?瘦骨如柴,完全不符合大唐推崇的豐腴之美。
在許多人眼中,她一定很丑吧?雖然礙著她父親的面子,從小到大,一直被稱贊是「飛燕再世」,但仔細想想這個稱呼,還真是諷刺啊!她一點也不想瘦,但身不由己。
可他到底為什麼要娶她?
「因為她是風顯博的女兒!」他這樣說。
她真的不明白,家財萬貫的他,還會在乎父親那點資產嗎?
「小姐……」瑞兒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後,「這幾日天氣有些涼,給您添一條被子。」
她點頭,默默地看著瑞兒把粉色的綢被鋪在床上。
這不是她的新房。自從看到那不堪的一幕,她就沒有辦法再待在那間屋里,便在府里隨便找了這間簡陋的廂房後,悄悄搬了過來。
或許這間房許久沒人使用過,處處透著陰涼之氣,明明是初夏的季節,她倒覺得瑟瑟發抖。
或許心涼了,身子就覺得更涼。
「小姐,您真的要在這兒住下去啊?」瑞兒小心翼翼地問。
「暫時這樣。」走一步算一步吧,總不能新婚才幾天就跑回娘家去吧?
「姑爺要是回來……該怎麼交代?」
「他還會回來嗎?」忍不住澀笑,心中有一種感覺,仿佛他已經遠離,再也不回來了。
話音剛落,忽然有個聲音低沉地傳入她的耳際。「誰說我不會回來?」
紫虞一驚,驀然回首。
雨珠墜成門簾,她在模糊視線里,看到一個穿簑衣的人影,高大英挺地站在那里。
「姑爺!」瑞兒率先叫出聲,手里的東西差點驚得掉在地上。
紫虞垂眸,微微背過身去,胸中如潮水般起伏跌宕,像要犯病……
龍震揚邁進屋子,輕輕揮揮手,瑞兒知趣地退下,留給兩人獨處的空間。
「怎麼搬到這兒來了?」他站到她身後,輕聲問。
「待在那個房間里……」她坦言,「會讓我想起一些不好的事。」
他沉默半晌才道︰「何必賭氣?」
「我從不賭氣,」紫虞忽然淺笑,轉身勇敢地與他對視,「從小大夫們就不斷對我說,我活不過二十五歲。所以,過好每一天,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何必把時間浪費在賭氣上。」
他一怔,沒料到她會這樣回答。
「我賞給旺才銀兩,讓他為我保密,也不是有什麼陰謀詭計,只不過不想徒生事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