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沒說話,只是對著他們兩個微笑。
第九章
晚上,屋里更熱鬧了,大伙兒結束白天的工作,聚在圓桌前,大舅、小舅還有舅媽們,外加一群尚在求學念書的表兄弟姊妹,把一張大圓木桌子塞得滿滿的,屋里頭熱鬧非凡,就連隔壁的鄰居听到季裕棠回台灣看外婆,也都跑來湊熱鬧。
安郁茜終于知道為什麼他得準備那麼多禮物了!半晌,酒酣耳熱,她靠在季裕棠肩上滿足的笑著。
粗茶淡飯,人情味兒卻是那麼濃烈。不想分開,她不想離開他,她想要就這麼永遠的靠在他身邊,恣意的分享他這些熱情的家人。
「困了?」他輕聲問。
她只是微微的笑著,老半天都沒有回應。
「阿棠,郁茜喝醉了,快帶她回房去休息。」一旁的小舅媽發現她的異狀。
「對啊,快去、快去,阿媽把眠床鋪好了。」滿臉開心的外婆催促著。
季裕棠攔腰抱起她,把她抱進外婆為他們張羅好的房間,里頭有榻榻米的老床、古意的花布棉被。
「裕棠……」她呢喃著。
「嗯?」他拉起被子,密實的裹住她。
「我喜歡你、喜歡外婆、喜歡舅舅,也喜歡舅媽……還喜歡會跳舞的雞……」安郁茜傻呼呼的囈語著,時而低低笑著。
他曲著腿坐在一旁,手指擰著她的粉頰,「好啊,等妳嫁給我,妳可以擁有我,我還會把外婆分給妳,連舅舅、舅媽都分妳一半,還幫妳養一窩的雞,好不好?」
「好,我們結婚,我要結婚……」她撐起一線目光,隨即又闔上了。
「那一言為定喔,誰都不能反悔的。」話落,他低頭吻上她的唇,就像是打了契約似的。
他笑著離開房間,她則是笑著跌入夢鄉,夢里沒有蘇繡屏風的賭注,只有他和她兩人甜蜜依偎的畫面,長長的白紗,直到天際……
一早醒來,季裕棠不見了,安郁茜看看時鐘,整個人從床褥里跳了起來。
「天啊!已經快十點了。」腦中閃過一絲不安的揣測著,不知道他的親戚會不會以為她是個貪睡的懶丫頭?
她匆匆奔到傳統的浴間梳洗,旋即一邊扎著馬尾一邊往前庭的方向碎步奔去,屋里冷冷清清,總算在台階上看到外婆正在專注的挑著菜。
「外婆……早。」她尷尬的笑了笑,那聲早有點不合宜,可她還是說了。
「醒了,睡得好嗎?」外婆用著生疏不輪轉的國語跟她對話。
她搔搔頭,漲紅了臉,「很好。」接著又聳聳肩,「外婆,裕棠人呢?」
「一早跟他大舅去農地,說要幫忙,讀書人,也不知道他行不行。」說著又難掩欣慰的低頭挑著菜。
安郁茜跟著在階梯上坐下,「外婆,我幫妳。」
吧癟的嘴扯出最溫柔的笑,她把菜交給了她。
安郁茜學著外婆的方式,挑揀掉枯黃的葉子,然後撒著鹽巴。
不等她發問,外婆徑自解釋著,「這是要做腌菜的,等一下用力揉,揉好了就曬,可以收起來吃好久喔!」
對安郁茜來說,這是新奇的,她半跪著,使命揉擰著鮮女敕的菜葉,直到發熟,學著外婆整齊的擺放在桶子里。
外婆會對她說些前塵往事,有時她不大懂,但是還是听得津津有味,因為她知道外婆說的都跟季裕棠有關。
她突然覺得這樣的畫面好美,興致一起,便道︰「外婆,我幫妳拍照。」手指隨意比個拍照的動作。
不等外婆會意,她抹抹手上的菜汁鹽水,咚咚的往屋里去,隨即拿出她的相機,為外婆記錄下她制作腌年菜的畫面。
鏡頭里,淳樸的鄉下老婦笑得多純淨,有著羞澀和靦,也有著歲月的洗練和沉潛。
在安郁茜的幫助下,腌年菜被整齊的擺放在庭院,均勻的接受著日光的曝曬,她一邊幫忙,一邊又忍不住抓起相機拍著外婆的身影。
近午,農車轟隆隆的接近,季裕棠和大舅媽就坐在車上,負責駕駛的大舅顯得威風凜凜。
「郁茜!」他大喚,試圖壓過吵雜聲。
安郁茜听見了,拿起相機對著車上的三人猛拍,還不住的對他們揮手。
季裕棠率先跳下車,「妳在干麼?」
「跟外婆學腌年菜。」她驕傲的邀功。
「嘖,妳腌的能吃嗎?」他不賞臉的調侃道。
拍了他一掌,「能,當然能──」她齜牙咧嘴的爭辯著,撲紅的臉蛋難掩女孩的嬌態。
「欸,疼啊!」
「誰叫你嘴壞。」她一副得逞的模樣。
兩人孩子氣的一前一後打鬧進了屋子,渾然不覺後頭有三雙眼楮正笑盈盈的看著他們。
夜晚曲肘枕在頭下,安郁茜翻來覆去的始終睡不著。
沒想別的,只是蘇繡屏風和這屋梁下融洽的情感在她內心掙扎拉扯。
他察覺她的難眠,轉過身問︰「怎麼了?睡不著?」
「對不起,我吵醒你了嗎?」看著他,心里的掙扎更深了。
他單手半撐起身看著她,「說吧,在心煩什麼?」
「沒有,只是精神好,睡不著。」
「是嗎,那為什麼還嘆了一晚的氣?」
「我哪有──」她聲音略微揚起,隨即意識到自己可能破壞了寧靜,趕緊又壓低聲音。
「那敢情是屋外的貓在嘆氣?」揶揄她一句,季裕棠坐起身,順手拉起她,捧起她的臉問︰「是不是住不慣,想回美國了?」
她搖搖頭,抿著唇許久,「我是不是太貪心了?」她曲坐著身子。
「貪心什麼?」
「我總是不想舍棄眼下這些,可是又想緊緊抓著別的,你說,我這樣是不是太貪心了?」
季裕棠的身影在她心里佔得滿滿的,當初是有目的的接近他,可這下是本末倒置了。
三折蘇繡屏風是她原先的目標,但是,遇上他、分享了這些溫暖的情感後,現在她又不忍放手,然而賭注里她只能選擇其一,怎麼辦?
看著她略顯憂愁的臉,他深情的低語,「妳可以不用舍棄,也可以緊緊抓著妳想要抓住的,這並不是貪心,這是追求。」
追求?她可以同時追求這麼多嗎?
驀然,他伸出掌心揉亂她的發,「煩惱沒有用的,唯有邁開步伐勇敢的追求,當妳跨向終點的時候,結果就會等在那里。」他笑了一下,「這是外婆告訴我的,我曾經躊躇猶豫,是外婆鼓勵我往前走去。」雙手枕在頭下,他躺回床上。
安郁茜沒有搭腔,就這麼學他躺回了被窩。
許久,她挨了過來,低低的說︰「人家好冷……」
季裕棠睞她一眼,展臂擁著她,「這樣還冷嗎?」
她搖搖頭,緊緊的靠著他。
或許,屬于她的終點結果已經出現了,她決定放手,然後追逐。明天吧!明天一早她就會打電話告訴派翠西亞關于她的決定。
仰起臉,她輕柔的吻了他的下顎,撒嬌似的將手攀附在他身上。
季裕棠任由她去。
然而半晌,他翻身而上,帶著壓抑後的熱切吻上了她的唇。
寒涼闃靜的夜晚,兩人小心翼翼卻又迫切的踫觸對方,在深沉的苦痛下尋找著忘人的感受。
「裕……」
他一掌捂住她的嘴,逼她吞咽情緒的吶喊。
寒夜冷冽,他們的身心卻在這一瞬間燃起萬千火苗,臻至于契合。
這是一趟叫人難忘的旅行,當車子在三合院門口等著送他們到機場去時,外婆不舍的神情讓安郁茜深深烙刻在心里。
「阿棠,自己要會照顧自己,明年還要帶阿茜回來玩喔!」她叮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