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半天,他終于開了金口,「斯湘老師還有什麼事要說?是要說妳關于一生自由的決定嗎?」
「你--可惡!」
一記冷哼,他又是那不置可否的模樣。
她終于來到他面前,擂起拳頭,發泄似的奮力的在他胸前搥打不止,「你怎麼可以這麼冷血,你怎麼可以……」
他放縱她對他搥打,卻從嘴巴進出挑釁的話語,「為什麼不可以?!我為什麼不可以?」
「那是真實的生命,你怎麼能夠這樣狠心去摧殘?將她從石室里釋放出來有那麼難嗎?丹尼斯何辜?就算我願意用一生的自由作為代價,那你又能得到什麼?只是更多更多的怨恨而已。」她痛心疾首的打他,想要他能夠清醒過來。
「那還是一種獲得。」他冥頑不靈的說。
「你--」她氣得咬上他的手臂,留下清晰齒痕。
他悶哼一聲,一手制住她的手,一手掐住她的下顎,警告的看著她,「不要逼我扭斷妳的脖子。」隨即一甩,將她推開數步。
沖動的斯湘不甘心,擋在他面前阻止他的去路,「我要你馬上釋放伊孋安。」
「絕對不放。」
她一惱,揚起手朝他的臉揮去--啪!雅特蘭伯爵臉上的面具驟然落向地毯,無力的搖晃直到停歇。
錯愕、難堪、憤怒、冷酷,復雜的情緒在一張臉孔逐一變換,房間里寂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楚萬分。
她訝然的看著面具下的臉,猙獰的傷疤佔據了原本該是俊朗的臉孔,他受傷的情緒形成尖銳的痛劃過她的手心,她後悔了。
「我……」話語梗在喉嚨,酸楚蔓延。
不莊重的以舌頭頂頂發麻的唇角,嘴邊的弧度帶著強烈的自嘲,「希望這不堪的面容,不會讓斯湘老師一夜惡夢。」壓抑、平靜的拾起面具,他轉過身去,「明天我和丹尼斯要前往意大利,斯湘老師必須一起去。」
「為什麼?」她不懂他的決定。
他重新戴上面具,側過臉,「妳不是一直想要了解丹尼斯的一切?他就在意大利的酒莊出生,在那里妳或許可以找到關于我惡行的蛛絲馬跡。」
頓了一下他又說︰「還是,妳想要回台灣阻止妳男友變心他娶的婚禮?」他嘲諷的搖搖頭,「來不及的,從蓋茲回到台灣,妳注定會撲了個空,只怕人家早已去度蜜月,況且,我們的合約並不允許,記得嗎?」
「伯爵--」
是的,合約規範著她不能隨意返回台灣,不過她也沒打算阻止的,離開後心更寬,已經不合適的感情還是選擇放下會比較好,她喚他的原因,是因為她的一巴掌很可能打掉了他的自尊,她為此感到後悔。
這一次,雅特蘭伯爵再也沒有停下,從容的離開她的房間,留下她獨自一人。
她心疼他,一想到那些傷疤當初讓他承受何等的疼痛,她就難受得睡不著,這個夜晚,好蕭索。
歷經叫人窒息、暈眩的路程,雅特蘭伯爵帶著斯湘和丹尼斯浩浩蕩蕩一干人等,來到意大利的托斯卡尼。
Chianti是意大利葡萄酒的代表,位在托斯卡尼,伯爵的葡萄酒莊就在這兒,顧聘龐大的人力每年定期產出經典的Chianti紅酒。
這兒的陽光比起英國更加暖和耀眼,不同于蓋茲的城堡那麼壯闊,房舍多是兩三層樓高,紅色斜屋頂配上黃色的牆面是典型的組合,宛如沭浴艷陽下的金色山城。
在蓋茲,斯湘無時無刻下感受到令人窒息、禁錮、拘謹的英國禮儀,並受制于此,然而來到托斯卡尼,層層堆棧的山丘,繁茂的橄欖樹、果樹、葡萄園,充滿鮮艷飽和的色調在在顯示了當地旺盛的生命力,連素來怯弱自閉的丹尼斯都漾出期待的笑容。
莊園里的人看見伯爵,紛紛發出歡迎的呼喚,一窩蜂的迎上前來,忙不迭的幫忙搬運著眾人隨行的家當,並深深以此為榮。
雅特蘭伯爵則一反常態的和眾人逐一擁抱,直到察覺斯湘沒有跟上,他回過身,嘴角帶著一抹來不及斂去的溫和笑容,讓她看得清晰萬分。
瞧,真正的惡魔怎能敞開胸懷露出這樣的笑容?她看到發傻了。
「還頭暈?」他蹙眉問。
她捺不住長途奔波,又因為這陣子始終沒有好眠,是以一路上都出現暈車的情況,折騰得她難受,也累了同行的人。
他雖十分氣惱她的諸多行徑,可又不得不對她心生憐惜,有時候連自己都感到矛盾,這個女人實在讓他身心俱疲,總有一天他要從她身上加倍的索討回來,叫她為她自己的沖動徹底的臣服懺悔。
斯湘搖搖頭,只是發怔的看著他。
如果可以,她想要留住這一秒鐘的他,不讓他的殘忍蒙蔽心智,那樣的人生太可惜了。
「來看看妳的房間吧!」
「嗯。」她漾出淡雅的笑,快步的跟上前去。
一位叫梅蕾思、英文不甚流利的女孩負責打點她的生活起居,雖然她們不懂彼此的語言,然而她很高興自己再也不用被勒得胸口發疼,可以穿著梅蕾思為她準備的寬松服飾在葡萄園里游蕩。
在托斯卡尼連吃都很隨性,一大群人聚在樹蔭下共進晚餐,那是遙遠的蓋茲不曾有過的。第一晚,她忘卻了蓋茲的一切,包括可怕的傳聞、石室里的伊孋安,徹徹底底的睡了個香甜的好覺,連深更半夜出現在她床邊的那雙眼楮何時來去都渾然不覺。
第二天,適逢葡萄園舉行慶祝今年葡萄豐收的歡樂會,附近的居民人人帶著拿手好菜前來共襄盛舉,把酒莊鬧得熱鬧萬分。
梅蕾思熱情的拉著斯湘下樓加入他們,葡萄園中,眾人圍起一個大圈圈,里頭擺著一只大木桶,足以容納五、六個大漢一塊兒泡澡,只見一籃一籃熟透的葡萄被倒進木桶里,約莫有六分滿。
酒農們一陣吆喝,斯湘不明就里的被扔進桶子里,她連連發出尖叫,「啊!梅蕾思,救命啊--梅蕾思!」
隨即梅蕾思跟幾個年輕姑娘也跳了進來,她們拉起她,手舞足蹈的在盛滿葡萄的木桶里踩來踩去,大伙兒又是唱歌又是朗笑的,整個葡萄圍一片歡樂,就連瘦小的丹尼斯都抬高雙手,央求著要人也將他抱進木桶里。
丹尼斯臉上的笑容是在蓋茲不曾出現的,斯湘不免納悶起來,托斯卡尼究竟具有什麼樣神奇魔力,讓一大一小的兩個晦澀靈魂都露出最自然的笑容?
葡萄的汁液濺上了身上的衣服,形成大小不一的紫紅色印漬,可誰都沒讓這艷麗夸張的色澤給逼退,只有更加瘋狂的加入踩踏葡萄的行列。
二樓的房間里,雅特蘭伯爵正跟來自各地的多名酒商一邊品飲佳釀,一邊洽談Chianti葡萄酒的買賣,外頭的歡笑聲漫過天際,他端著酒杯推開門,好奇的來到陽台邊,俯瞰不遠處的葡萄園。
人群中,斯湘披散著黑發,淡色的衣服滿滿都是葡萄汁的印漬,臉上還留有迸溢的紫紅色液體。她跟著大伙兒跳舞,手上還牽著丹尼斯,時而哈哈大笑,時而在木桶里摔得狼狽,他看著看著,感到一陣溫馨的暖意。
忽地,她似乎看見站在二樓陽台前的他,有些窘迫的停下動作,尷尬的抹抹自己狼狽的臉,習慣性的咬著豐潤唇瓣,隨即羞怯的低下頭去,接著又像是忍不住的偷偷抬眼打量他。
他露出一抹揶揄的淺笑,兩人遙遙凝望著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