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見她在叨念的荷米絲探出頭來,環視飯店一眼,接著對斯湘道︰「別罵了,年久失修,況且又歷經那麼多愛情男女的踫觸,抽屜或多或少總是會卡住嘛,加油、加油!拉出抽屜,妳就可以發現那樣東西,這樣我才能繼續幫妳啊!」
說完,她又淘氣的躲了回去。
雖然她鮮少被發現,雖然不論她說得再多,她這主人還是一句話都听不到,但荷米絲已經習慣這樣說話的方式。
這時音樂一停,斯湘再度把手伸出去,說時遲那時快,剛剛還不動如山的抽屜竟然緩緩被開啟,她發現里頭有一張泛黃的紙條。
飛快的取出紙條,心中還在竊喜難道是張藏寶圖,攤開一看,她發傻的嘀咕,「啥,長干行?」
納悶著,為什麼是李白的長干行?怔忡須臾,她看著紙條心中緩緩的默念--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遶床弄青梅。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
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展眉,願同塵與灰。
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台。十六君遠行,瞿塘濫堆。
五月不可觸,猿鳴天上哀。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
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旱。八月蝴蝶來,雙飛西園草。
靶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
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
也不知是怎麼的,心中一陣酸澀,她眼中霎時滾落幾滴熱淚,落在手背上灼灼發燙著。
無端看到這首詩,她感覺心頭上的空虛更深了,深刻得莫名,甚至是濃烈的愁悵。
發怔許久,斯湘取出隨身攜帶的記事本,把泛黃的紙條夾塞進記事本中,然後決定去洗個澡。
大量的水自蓮蓬頭的小孔傾泄而出,她閉上眼讓水流滌她全身,腦中想的全是李白的長干行。
她記得那首詩,那是她生平會背的第一首詩,當大伙兒還在背誦靜夜思的時候,她早已經學會長干行了,而且深深的牢記著,還自己譜了小曲,偷偷的唱著。
她張開口,帶著些微的生疏緩緩的吟唱,「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
整個大理石砌造的浴室除了水聲,就是她的吟唱聲,一開始還字正腔圓,到後來一股哀哀怨怨的凝愁不散,驀地,她突然跪在浴室的地上,掩面失聲痛哭,淚順著熱水流下來。
那一晚,她借口時差,決定早早上床,啥也不想的好好睡上一覺,這一直是她的習慣,難過的時候,就大睡一場吧!
草綠鳥啼的四四南村,今天巷弄里的聲音沒有太大的改變,依然是昨天、前天,乃至大前天的那些叨絮說嚷。
敖近的芒果樹結了不少果實,蟬群們近日有些瘋狂的大鳴大放,吱吱個沒完,斯湘扎了兩條小辮子,特地換上媽媽幫她新買的花裙,在穿衣鏡前來回的審視。
「臭小湘,妳在干麼?」滿頭大汗的斯家大哥一進門,就看見妹妹白痴至極的舉動。
「要你管!」不悅的睞了大哥一記白眼,視線一回到鏡子里,她又不住的對自己淺淺盈笑。
「惡心巴啦……」斯家大哥打了哆嗦,趕緊閃人,「媽,妳看小湘又在發神經了。」還不忘告狀。
「小湘,過來。」斯家媽媽在廚房里忙著。
「喔。」把桌上的一袋糖果塞進花裙的口袋,斯湘快步走向廚房。
斯家媽媽提著兩只鐵制食盒,「小湘,幫媽媽把這些東西拿去賦璟他們家,宛爺爺這幾天身體不舒服,這個給宛爺爺吃,另外這個是給賦璟跟賦泰的,拿好喔!」
「我知道。」一把接過,她快步的走出去,套上鞋子,一把鐵門撞開,飛也似的往後頭的宛家直奔而去。
「早點回來,別又玩瘋了。」斯家媽媽叮嚀。
「我知道--」
經過熟稔的巷道,她如入無人之境般的走進宛家,「賦泰,哥哥呢?」她在前院問著孤獨一人的小子。
宛賦泰搖搖頭,一臉無辜的蹙起眉,「不知道。」
「進來,小湘姊姊帶好吃的東西來了,爺爺在房里休息嗎?」
「嗯。」一听到有食物,他雙眼露出開心的光芒,尾隨著跟了進去。
斯湘十分熟練的張羅食物,一碗給賦泰,一碗則是捧進房里給年邁的宛爺爺,這個家好靜好沉,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一整天都沒說上一句話?
照料好宛爺爺跟宛賦泰,宛賦璟還沒回來,她索性繞到後院,準備幫忙收拾晾干的衣服。
「嚇--宛賦璟,你在這兒做啥,干麼不進屋?」一推開後面紗門,斯湘被圍牆上的身影嚇到了,連忙發出抗議。
圍牆上的宛賦璟理也不理,依然安坐如常,她可不悅了,又出聲道︰「我來了這麼久,你干麼不理人?」
「喔,是嗎?」又是那副鬼樣子。
「當然是真的--」她氣急的嚷嚷,隨即上前伸出右手,「拉我,我也要到圍牆上去。」
「妳不是很會爬,干麼要我拉!」
「喂,人家今天穿裙子欸,你眼瞎啦!快拉我一把!」她的命令帶著特有的斯式撒嬌。
宛賦璟沒好氣的旋過身,勉強伸出一手,把這個麻煩的丫頭拉上圍牆。
「好端端的穿什麼裙子?」他輕啐。
「不好看嗎?」斯湘趕緊問。
「很好笑。」他冷冷的別過頭。
「哼,沒眼光。」她賭氣的瞪他一眼,很是受傷。
枯坐須臾,她從裙子里拿出糖果,「喏,給你吃。」
他看了一眼,搖搖頭。
她一惱,徑自將糖果包裝紙拆開,強塞進他嘴里,哪知他冷不防的咬她一口,害她疼得用噙淚的眼神控訴他的惡行,不過看到他的嘴巴蠕動吃起糖,她又免不了一陣得意。
「好吃吧!」
「為什麼女生都喜歡吃這種酸酸甜甜的玩意兒?」他睞來一眼。
「因為就是好吃,像青芒果的味道。」她也吃了一顆。
側過身,瞥見宛賦泰眼巴巴的站在下頭,她溫柔的把糖果的袋子束好,拋給他,「乖,拿去跟爺爺一塊兒吃。」小手揮揮,把他趕離這個後院。
圍牆上的兩人沒有說話,只是並肩坐著,樹上的蟬群可比他們還要熱絡。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遶床弄青梅……
斯湘小小聲的唱起來,裙下的雙腳不住的擺動,稚氣未月兌。
「怎麼還是老唱這首?」聞聲,他冉眉問。
「因為好听啊,怎麼,你不會都忘光了吧?」
忘?怎麼可能忘,這首長干行可是爸爸坐在前院一句一句的教他背,這輩子除非他失憶了,要不然才不可能忘了。
「妳當我跟妳一樣笨嗎?」他不忘損她。
「那就一人一句。」話落,她馬上搶先念,「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他瞧都不瞧她一眼,「郎騎竹馬來,遶床弄青梅。」
「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
「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
兩個人一來一往的,看來誰都沒忘。背完了,斯湘索性又吟唱起來。
倏的,她似是想起什麼的拉了他一把。
「干麼?」
「欸,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她十四歲就嫁人了,那你什麼時候要娶我?我明年就十四了欸。」她說得煞有其事。
「喔,是嗎?」可他還是不冷不熱的語調。
她惱得橫眉豎目,「當然是真的。」
「妳干麼非要嫁我不可?」莫名其妙的女生,還是小學生就想結婚。
「是宛爸說我是你媳婦兒的,你不娶我我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