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凝,吃飯了。」婦人的聲音響起,伴隨腳步聲。
張讓疑惑的抬起頭,視線與婦人交會。
「你是誰?」他問。
「你又是誰?」眼前這落拓的男人怎會堂而皇之的進屋子來?
「我來接雪凝回家。陳媽已經回鄉下去了,你是誰?」
這時,懷中的徐雪凝因為對話聲而蘇醒,「嗯。」
「醒了?」張讓低頭輕聲問。
「你怎麼在這里?」看見他,她著實嚇了一跳。
「因為你從醫生那里偷溜,我來找你。」
「表姨,我不想回蘭薰出莊。」她尋找有利的支柱。
「你是雪凝的丈夫,張讓?」她知道雪凝結婚的事,她因趕不及參加婚禮,只送了一份禮。
「我是。」
懷中的人兒乘機掙扎著,「表姨,我不想回去!」隨即躲在婦人身後,「我不想回去了,真的不想……」
「雪凝,不要這樣胡鬧。」張讓的嗓音有著不容違背的意思。
「不要……我求求你,不要抓我回去。」她的眼神又被強大的哀慟所佔據,她蹲,喪氣的將臉埋在掌心,極端無助的模樣,「不要逼我……」
「雪凝,沒事的,沒有人會逼你。」表姨像個母親般,溫柔的呵護著她。
「姨……」她柔弱的喊道。
「今天讓她留下來吧?」表姨問著一旁神情凝肅的張讓。
他也只能無力的點點頭。
吃完飯,把徐雪凝哄進房去,表姨與張讓坐在客廳里。
「能告訴我雪凝怎麼了嗎?她的情緒不太穩定。」
張讓瞅了眼前的婦人一眼,開始對婚後的一切娓娓道來,包括令徐雪凝喪失心智的遭遇。他早該找個人說說了,因為說出來後,他感到放松。
徐雪凝在徐家老屋跟表姨休息了一個星期,後來表姨南下找人,張讓只得又騙又拐的將徐雪凝帶回蘭薰山莊。
「你乖乖在家,有什麼事打電話到公司給我。嗯?」張讓出門前,好生的跟她說著。
徐雪凝翻著白眼看了屋內的一切,不安的模樣是那麼直接。
「你要出去?那我要找表姨。」
「乖,表姨有事忙,你听話待在家里等她好不好?」張讓蹲在床沿好言相勸。
昨天他是趁她熟睡後才將她帶回家,沒想到她一起床就鬧了好一陣子,到現在還不肯停歇。她畏懼山莊里的每個人,甚至連他都不時會被排拒。
「不要——」她嚷著,隨手抓來早餐盤中的叉子,「你不要把我關著,我要找表姨!」她十分固執。「雪凝,放下叉子,會受傷的。」張讓連忙開口制止。
徐雪凝完全不予理會,抓著叉子便作勢要往門口沖去,張讓搶先一步攔住她。
「救命——」掙月兌不出他的鉗制,她索性咬住他的手臂,以示抗衡。她死命的咬著,完全不在乎張讓是否會受傷,這一刻,她只想掙月兌。
張讓感覺不到手臂的痛,因為真正讓他痛的是雪凝性情的丕變,而他正是一部分的推手。
當口中嘗到血腥,她嚇得松開口,那清晰烙印在張讓手臂上的齒痕好可怕,徐雪凝心一怔,雙腿無力的癱軟。
「雪凝——」
她未語淚先流,靠在張讓的懷中淒愴的哭著。
扳過她的身體,他把她的頭壓在胸前,「別哭。」
「阿讓。」
「嗯?」
「你放了我好不好……」
聞言,張讓將她推開一臂遠的距離,為他所听聞的話而訝然。
她的臉布滿淚痕,「求求你放了我,不要把我逼上絕路,我沒有勇氣面對這一切,求你……」她伏跪在地毯上,縴瘦的身形顯示她的心力交瘁,「要不,你讓我死,別再折磨我了……」
他完全木然。
相見誠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
他倆究竟是什麼樣的糾葛?
偶然看見她先前放棄的研究所入學通知,他的心軟了,她曾經為他放棄了她所夢想的前途,他也該為她有所犧牲。
他放手了,他和徐雪凝的表姨達成共識,由她將徐雪凝帶往美國,不過,他並未完全放開她,只是把風箏上的線不斷的加長、延伸,他會在台灣靜靜等著,等著她突破、打防重新面對他。
然而,徐雪凝卻在上飛機前給了他一只信封,里面裝的是離婚協議書。
那是他絕不簽署的東西!
撕碎了紙張,他站在機場的某處,內斂的瞅著那身影往前走去,逐漸消失在盡頭,他對著她的背影頷首示意。
他的眼神說著︰去吧!在我還能承受你離去的事實里,你放手的飛吧!不過,當我的忍耐超出了極限,就是你該倦鳥歸巢的時候……
他的視線鎖定著出境的門,最終難舍的閉上眼。
張家的精致餐桌上,鮮少圍聚一起的家人難得都出席了,只是張讓身旁的座位是空的。
「雪凝人呢?」張啟華問。
「出國休養。」他簡短道。
一旁寡言的董婉雙手不自覺的僵硬了一下,隨即又故作自然的保持沉默,安分的吃著晚餐,細心的為張啟華布菜。
「究竟發生什麼事,為什麼大費周章的送她出國?把她一個人扔在國外是你為人丈夫該做的嗎?」張啟華忍不住提高音量。
這兒子實在荒唐!幫他找個好妻子,他卻是這麼待人的,要他將來如何去向雪凝的父母交代?「台灣人多嘴雜,我不希望影響她的病情,我把她交給她美國的表姨,她會妥善照顧她的,而我也會定期過去探望她。」張讓依舊面無表情的淡漠。
他當然會去看她,以一個隱形人的姿態去看她。
張靜低垂著頭,狀似嫻靜的吃著飯,嘴邊卻泛著笑意,終于可以不必見到徐雪凝了,她是高興的。
突然,一記警告意味極濃的瞪視朝她而來,她警覺的將嘴角的笑斂去,安靜的吃飯。
這頓飯,一如張家舊有的氣氛,森冷詭譎,若不是練就不動如山的性情,有誰能忍受這種沉悶的氣氛?
「慢用。」張讓放下手中的碗,起身欲離去。
「哥,等我。」張靜急切的喚著,「我有畫要給你看。」
他露出勉強的笑,「不急,你慢慢吃飯,晚一點大哥再過去找你。」
她總算寬心,「一定喔!」
張讓點點頭。
「阿讓,到書房來,我有話跟你說。」張啟華說道。
一旁的董婉連忙起身欲攙扶他。
張啟華抬起手制止,「你陪著小靜吃飯,阿讓扶我上去即可。」
董婉重新入座,用平靜的目光掩飾她心中的不踏實。
張讓攙扶著父親往二樓的書房走去。
張啟華習慣性的坐在自己的雕花木椅上,「坐。」他指著一旁的空椅子,示意張讓坐下。
「叩叩。」
侍女馬上送來熱茶,「老爺,你的茶。」
「先擱在桌上就好。」
「是。」侍女把茶放好,隨即退出書房。
張讓在父親對面的空椅子上坐下,「爸,你要跟我說什麼?」
張啟華從抽屜拿出一份牛皮紙袋遞給他,張讓不解的看著父親。
「打開看看。」
張讓打開牛皮紙袋,拿出里頭厚厚一疊文件。
隨著他的視線掃過每一行字體,張讓雙眉的距離逐一縮小,最終緊緊的收攏著,再也沒松開過。
許久,當他感覺情緒已被控制住,張讓抬頭看著父親,「為什麼現在才讓我知道?」眼楮燃起兩簇火苗。
「原本沒打算告訴你,因為陳眉那女孩是你挑選的,人已死,我也不想再追究什麼。」他翻開杯蓋,舉起杯子啜飲了一口,「我原以為雪凝跟你的感情已經有所進展,沒想到是你在敷衍我,你辜負了雪凝這樣的好孩子啊!」
「為什麼不告訴我事情的真相——」張讓語氣中的怒意有著火山爆發的巨大能量,他不斷的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