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個不是才買過給你吃的嗎?」婦人看似有些埋怨,然而瞟了沈小玉一眼後,卻立刻改口道︰「好吧!你在這兒待著,娘過去替你買來。現在豐腴的娃兒較討喜,你愛吃便要多吃些,以後長大了也比較好找婆家;否則要是瘦瘦扁扁的,只怕將來夫家不要。」
弄了好半天,沈小玉才明白那婦人是在說她。
她忍不住低下頭,打量著自己不若一般姑娘豐腴的身子。
比起那些名門千金、大家閨秀,一輩子注定奴僕命的她或許不夠強壯,但倒也還算圓潤,起碼愛貴妃就常夸她有著一副會討未來夫家歡喜的好皮相。而且愛貴妃待她極好,每每有了好吃的東西絕不吝于分贈給她,所以幾年持續下來,她也一直以為自己被養得像只小白胖豬似的;沒想到她出了宮,才發現街道上滿坑滿谷淨是比起她來可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肥美人」。
「我還以為愛貴妃已經夠豐腴了,沒想到比愛貴妃更豐腴的大有人在,看來她還略遜一籌呢!」沈小玉自言自語著。
沒一會兒的工夫,那婦人已買來糖葫蘆,小女娃歡喜的接過舌忝食著,母女倆有說有笑的攜手離開了。
「糖葫蘆?我已好些年未曾吃過了。」沈小玉仍舊坐在石階上,有些落寞的說著,但至少已不再啼哭。
又有兩名少女在此時走過她跟前。
兩名少女身上皆穿著鮮艷的窄袖衫襦,一紫一紅,腰間系著美麗的腰帶,長裙高高的束在胸下,體態顯得輕盈而曼妙,華麗的衣裳外則又套了件小袖上衣,長長的裙擺垂到地上,更增添飄飄若仙的美感。
兩名年輕的少女約莫十三、四歲,額間點綴著金箔與雲母片等裝飾,雙唇則用胭脂點出嬌小欲滴的嘴形,烏黑亮麗的長發則梳攏成有如薔薇花一般低垂的倭墮髻,高雅又不失大方。
沈小玉目不轉楮的瞧著,全然沒發現她們正站在她面前,掩嘴竊竊私語的談論了起來。
「怎麼這年頭還有這般不愛打扮自己的姑娘?頭也不梳、胭脂也不點的,身上穿得彷佛死了親人一般,而且還乾癟得跟個竹竿沒兩樣,這樣的姑娘要如何嫁得出去?」
「就是啊!我娘常在我耳邊告誡,要我盡量吃得豐腴一點,這年頭白胖的姑娘吃香,所以每次用膳我總被逼著要吃兩碗白飯才可離席。你瞧,我這幾日是不是又胖了些?這可是我努力的成果呢!」
「我可也不差,當歸人參、鮑魚燕窩,我一樣也沒少吃過。我爹娘成天逼著我吃東西,我最近也胖了不少;他們老要我多多上街來走走,或許能讓哪家公子相中也不一定。」
講到最後,兩少女逕自較起長短來了,而一旁幾乎被批評得一無是處的沈小玉則是難堪的板起了一張臉。
這兩個姑娘也未免太沒禮貌了,即使她骨瘦如柴、乾癟無肉又如何?她們也不該當著她的面便批評起她的外表來吧?
「喂!你們──」
話才剛出口,兩少女已一溜煙跑掉了,徒留沈小玉一人臭著一張臉站在原地。
「罷了!不與她們一般見識。」
步下石階,她提著包袱漫無目的的走在街道上,兩旁的小販嘶聲叫賣,街上行人來來往往;想起人海茫茫,回泉州的路途又遙遠,本就愛哭的沈小玉沒一會兒又紅了眼眶。
「小泵娘,小泵娘你停一停,我這兒賣的胭脂玉飾挺不錯的,你要不要過來瞧瞧?」
小販努力的喊叫著,只是傷心難過的沈小玉根本沒听進去。
「泉州的路也不曉得如何走,我是不是該請個人帶我回去?十二年沒回家鄉了,娘是否還識得我?」她低著頭喃喃自語著,小巧貝齒輕咬著紅潤的唇,無所適從。
「小泵娘,小泵娘!」小販仍努力的叫喊著。
直到發現自己的袖子被人拉扯,沈小玉才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她抬起頭四處看看,才發現那小販正向她招手。
「這位誰……您是在叫我嗎?」
那小販見她終于停下來,笑得可開懷了。
「小泵娘,我這兒賣的東西很不錯哦!有胭脂水粉、揀妝花鈿,最適合你這種年輕可愛的小泵娘了,你要不要看看啊?」小販使出三寸不爛之舌賣力的兜售著。
向來耳根子軟的沈小玉當下不懂得拒絕的點了點頭。
「好啊!」
只是,她也不過才剛拿起一只好看的玉鐲端詳著,耳邊卻響起一道低沉有力的男性嗓音──
「且慢,姑娘!」
沈小玉納悶的抬頭,對上了一雙深邃如墨的眼眸。
擁有著黑眸的男子有著一副好看的相貌,兩道眉毛濃密而粗長,鼻子英挺,嘴唇薄且帶笑,而那雙黑眸此時則似笑非笑的瞅著她,只是沈小玉個性向來迷糊少根筋,即使眼前出現了個長相好看的男子,仍是一臉木然、無動于衷。
「公子有事?」皺著眉,微偏頭,沈小玉納悶問道。
男子卻對她淡漠的態度感到些許訝異。
每回他一上街,城里的未婚姑娘見了他不是驚聲尖叫,便是眼露崇拜愛慕的望著他,可眼前這不夠豐腴的小泵娘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彷佛他是個隱形人似的,看也不看、瞧也不瞧。
「姑娘可否將此玉讓予在下?」他頗有興味的瞅著她。
「玉?你是指我還是指這個?」沈小玉一臉的困惑,先比了比自己,又揚了揚手里的玉鐲。
男子一愣。「在下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你方才不是要我把玉讓給你嗎?」沈小玉翻了個白眼,語氣不耐煩至極。「你是要我這個玉,還是要我手上的玉?」她同樣先比了比自己,最後才有些慍怒的揮了揮手里的玉鐲。
像是怕他听不懂似的,她語氣不善的又補了句︰「因為我也是玉啊!我叫沈小玉!」
男子錯愕片刻,立即爆笑出聲。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這有啥好笑的?」見他沒有停歇的意思,沈小玉惱了。「堂堂男子漢竟取笑一名小泵娘,公子未免太沒君子風度。」
男子看著她,眼底有著有趣的光芒。「對不住,還請姑娘包涵,是在下誤會姑娘的意思了。」
雖然陪了罪,男子還是笑個沒完。
「可惡!」沈小玉氣鼓著腮幫子,稚氣的跺了一下腳,惱火的對著小販道︰「這玉鐲我要了,替我包起來。」
小販樂得便要接過,卻被男子制止。
「姑娘,請將此玉──你手上的這只玉鐲讓予在下。」
「我作啥要讓給你?」
先前會拿起這只玉鐲只是出于好奇、端詳端詳罷了,她壓根兒就沒有要買下它的,既然沒有買下它的,那讓給他自然也無妨,可一想到他方才無禮的態度,她就惱火得恨不得踹他一腳,所以現在要她讓給他,哼!那根本是──作夢!
「不用包了。」她轉頭狠瞪了男子一眼,立刻將她離宮前愛貴妃塞給她的銀兩掏給小販,然後像在防人似的,快手將那只玉鐲塞進了包袱里。「這只玉鐲我喜歡得緊,沒理由讓給你。」
她孩子氣的舉動讓男子莞爾。
「姑娘要如何才願意將此‘玉’讓予在下?」他對著她眨眨眼,嘴上含笑,意有所指。
沈小玉當場賞了他一個大白眼。「做你的春秋大夢!」說完,她扭頭就走。
男子不疾不徐的跟了上來。
「如果小玉姑娘還在為方才的事生氣,我願意再向你道一次歉,我並非在笑話姑娘。」
沈小玉停下腳步,粉女敕的小臉上罩了層寒霜。
「公子,我與你素昧平生、毫不相識,請你不要直呼我的閨名;再者,我並非隨便的女子,也請你不要一直跟著我。那玉鐲我已買下,它便是我的,既然是我的,我為何要讓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