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說的是真的嗎?
她真的是因為太寂寞而需要朋友,還是只是虛晃一招,麻痹她的敵意?
文妲無從判斷,愣在原處,腦中有一刻的空白。
「母妃回來了!」
正僵立著,忽然听到一個稚女敕的童音。
文妲轉過頭,只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可愛小人兒闖進來,張開雙手歡天喜地地撲進雪姬懷中。
這就是雪姬所生的小皇子吧?果然長得討人喜歡,那隻果一般的小臉,讓人真想咬一口。
「剛才上哪兒玩去了?」雪姬蹲子,無限疼惜地望著兒子,用世上最溫柔的慈母腔調輕輕問︰「熱不熱?想不想吃東西?」
「剛才小容姊姊陪我到御花園玩去了,」小皇子指著身後急匆匆跟來的一名宮女,「我還叫她幫我捉了一只小鳥呢!」
「小鳥?」雪姬臉色頓時一變,「小鳥在哪兒?」
「小容姊姊幫我關進籠子里了,就掛在那邊的花廊上。」小皇子樂滋滋的。
她咬了咬嘴唇,對他道︰「來,先見過惠妃娘娘,然後叫宮女帶你去洗澡吧。」
「給惠妃娘娘請安。」小小孩童十分听話地給文妲大大行了一個禮。
「好可愛呀!」
文妲上前模了模他的頭,照例問了一些「多大了」、「書念得怎麼樣」之類的客套話,並解下脖上一串玉鏈給他當見面禮,然後看著宮女牽著他的手步出日光閣。
「小容,你過來,我有話要問你。」兒子一走,雪姬便凝著臉對剛才陪伴兒子的宮女道,「小皇子不能跟鳥兒玩耍,你不知道嗎?為何要幫他捉鳥?」
「奴婢知道,所以沒讓小皇子靠近它,而且剛才已經悄悄把那鳥兒放了,小皇子明早不見它,或許會哭鬧一陣子,奴婢再騙他說鳥兒自己沖破籠子逃走了,這便結了。」小容笑答。
「算你機靈。」雪姬大大舒一口氣。
「怎麼,小皇子為何不能與鳥兒玩耍?」文妲好奇地問。
「因為他若吸入了鳥兒的細毛,便會呼吸不順,甚至窒息而死。」她緩緩解釋,「你看我這宮里不許養鸚鵡、畫眉之類,便知道我有多怕那些鳥兒了。」
「怎麼落下這麼個病癥?也該叫太醫來治治才好。」文妲皺眉。
「不礙事的,這是先天遺傳,這孩子像他的父親……」頓了一頓,雪姬換了輕松口吻,「總之不接近鳥兒便可相安無事,妹妹不必掛心了。」
轉身看了看立在一旁的宮女,她揮手道︰「小容,你下去伺候小皇子吧,不必留在這兒了。」
「呃……」小容似還有話要稟報,欲言又止。
「怎麼了?」雪姬察覺到異樣。
「奴婢方才在御花園中,听說了一件事……」
「有事就快奏。」
「還是等晚上娘娘得了空閑,奴婢再稟奏吧。」她偷偷斜睨了一下文妲。
文妲有些詫異。
「本宮今日已與惠妃娘娘結為金蘭姊妹了,」雪姬明了地道,「有什麼話可以當著她的面回稟,不必隱瞞。」
「那奴婢就直說了,」小容本就打算替主子炫耀,向文妲示威,這會兒便肆無忌憚地開口,「方才路過御花園,听管事的公公說,藉著今日太後的賞花夜宴,皇上要宣布一件大事。」
「大事?你們這些宮女太監又在亂嚼舌根了吧?真有大事,皇上能先讓你們知道?」雪姬不以為然。
「真的,娘娘,他們都說晚上皇上會宣布封娘娘為後的事情!」
文妲不由得一驚,瞪大了雙眼。
「胡說!」雪姬立刻喝斥,「我資歷尚淺,哪有封後的資格?不要忘了,我上面還有貴妃娘娘呢!你等亂嚼舌根,小心被掌嘴!」
「娘娘,奴婢沒有撒謊……」小容頓時慌了神色。
「趁著本宮沒發脾氣,還不快快退下?」拂了拂袖子,她驅趕宮女。
「是。」小容被嚇得花容失色,連忙離去,不敢再多言。
「妹妹,我的宮女胡言亂語,你不必介意。」四周無人後,雪姬對文妲道。
「倒也不見得是胡言亂語。」文妲淺淺撩動嘴角,「听說那貴妃失寵多年,兒子又不爭氣,後位落在姊姊手里是遲早的事。」
「既然貴妃不濟,還有妹妹你呀。」
「我?」文妲聳聳肩,「我名聲早就壞了,朝中大臣都稱我為妖婦,皇上若想封我,他們第一個不答應。」
「我倒是希望妹妹你能奪得後位。」雪姬抬眸注視她。
「姊姊在說笑話吧?」
「你看看我的眼楮,就知道我沒有在說笑,」她的眼里一片誠懇,「真的,我並不希罕當什麼皇後,因為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離開皇宮,跟柳郎找一個恬靜怡人的地方共渡下半生……可我看得出,妹妹你對後位卻相當重視。」
她凝視著她的眼,雖然真誠卻很精明,仿佛一眼就能把她看透。
文妲忍不住一顫。
「姊姊你不可能舍得離開皇宮的,」她呵呵笑著化解這僵硬的氣氛,「就算你深愛柳郎也不可能,因為你還得顧及小皇子的前途。」
「小皇子」這三個字似乎是雪姬的致命傷,讓她本來平和的臉,頓時平添一份憂郁。
俗話說,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太監宮女們的閑言碎語,未必是假。
如果是真,那麼雪姬將在今夜封後。
雪姬如果真被封後,她知道自己在宮中再無前途。
她從北梁遠嫁至此,並非只為了當一個得寵的妃子,她要的是穩固的地位,是完成北梁帝交給她的任務。
而封後,是達成任務惟一的手段。
她本以為封後之事尚有一段時間可以運籌帷幄,沒想到南周帝竟然這麼快就做出了決定,讓她措手不及。
是什麼讓他如此著急?
後位已經虛待多年,為何他要忽然封後?
文妲從西宮出來,獨自走在花徑之中,凝眉深鎖,百思不得其解。
花徑曲折,一眼望去,望不到盡頭。
她感到這花徑猶如自己此刻的命運──蜿蜒而不知所向,讓她如同站在迷霧之中贐里一片茫然。
她忽然感到好累,孤立無助沒有支撐,找了一塊假山石坐下,望著日暮的御花園發呆。
太後的賞花夜宴在日落後就要開始,離宣布封後的消息只剩兩個時辰的時間……呵,兩個時辰,讓她可以再為奪後之事仿些什麼?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只微小的螞蟻,偏偏有人把她當亙獸,派給她一個無法完成的任務。
她真的很想離開這里,回到荷塘畔,回到鐵鷹為她蓋的小屋,把眼前紛繁苦惱的一切,統統拋到九霄雲外。
「真是氣死人了!」
正在思忖之中,忽然听到附近有人聲。
文妲一怔,循聲望去,只見幾個宮女正朝她的方向走來。
為首一名容貌艷麗,身著羽毛舞衣,正嘟著嘴巴發脾氣──剛才說話的正是她。
「姊姊,你就忍一忍吧,誰叫那柳郁是太後身邊的紅人呢!」跟著她的幾位宮女紛紛好言相勸。
「他今晚在夜宴上彈奏的是‘霓裳羽衣曲’,我好意找來羽衣配合他舞蹈,誰料他竟然不滿意!」她氣得大嚷。
「姊姊,那柳郁患有哮喘之癥,若吸入羽絨便會犯病,你難道沒听說過?」
「他是太後身邊的大紅人,這等小病恐怕早就治好了吧?」
「這是先天之病,听說太醫們都無能為力,只命他遠離羽絨,太後為了他,命人不得在永壽宮內玩養鳥禽,恐怕他這個病是滿嚴重的。」
「是嗎?」她稍稍平息怒火。
「姊姊,你還是換一套舞衣吧,免得引起柳郁舊病按發,太後怪罪于你……哎呀,惠妃娘娘!」宮女們無意中發現了坐在假山石上的文妲,驚叫一聲,連忙下跪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