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會治傷呀?!」蘇音話剛出口,便發現自己說錯了。
「王妃,上次王爺受傷的時候,不是您把他治好的嗎?」小丫鬟詫異,「您就別謙虛了,救人要緊呀!」
「哦,好,好……」蘇音倉皇掩飾,急忙換了衣衫,膽戰心驚地前往穆展顏的寢室。
寢室里站滿丫人,她一踏進去,便感到無形的壓力,撲咚一聲跪倒在地。
「這就是阿音吧?」一位雍容華貴的老嫗道,「快別行那些虛禮,瞧瞧展顏的傷勢是正經!」
不用問,這說話的一定是太後,而太後身邊身著黃衫的,定是皇上吧?蘇音連看都不敢看他們,只怯怯移步至床邊。
穆展顏面無血色地躺在枕上,氣若游絲,但他的眼神卻依然清醒,甚至蘊藏著一種炯炯的光。
「阿音,快給展顏把把脈!」太後催促。
「是……」把脈?糟糕,脈在哪里?她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哪里裝得出內行的模樣?
「阿音,你怎麼還愣著?快呀!」太後關切孫子,甚是著急。
蘇音硬著頭皮,把手搭到穆展顏的腕上。
「你這是抓著我的胳膊,不是把脈吧?」穆展顏忽然低低說,「阿音,不要太緊張,以前你怎麼做的,現在照做就行了。」
「可……」她做賊心虛的汗滴從額間落下,「我……我的手一直在抖,把不了脈。」
「那就別把脈了,直接開藥方吧。」穆展顏又道,「反正我受的傷,跟上次是一樣的。」
「啊?藥方?」蘇音張著嘴巴,慌張失措。
「怎麼了?」他眉一挑,故意問︰「有什麼為難的嗎?」
「我……」她連忙搪塞,「上次我是胡亂醫治的,所以也不知這一次還靈不靈……」
「沒關系,上次你抓什麼藥方,這次也照抓一副。反正我這一次受的傷比上次輕,應該能治好。」
「對呀,上次展顏說他昏迷了好久才醒,這次他人倒還清醒。」太後從旁附和,「應該容易治些。」
「可……」蘇音緊張得大哭了出來,「我忘記了……」
「忘記了?」穆展顏盯著她,「我記得你曾說過,每一次你醫治的病例,無論是幫貓兒治的還是幫狗兒治的,都會把治療的法子記下來,以備將來遇到同樣的病例有個參考。如果忘記了,就把你那個記事的簿子拿來吧。」
「我……」她已經沒有話可敷衍了。
「你該不會告訴我,你連那個簿子也弄丟了吧?」語意中不再溫柔,多了一份狠勁。
「是,的確弄丟了……」
「什麼時候弄丟的?」
「入京以前就弄丟了。」
穆展顏笑了,那是一種勝券在握的笑,一種水落石出的笑。
「來人,」他大聲吩咐,「把王妃的記事簿給我拿來!」
「啊?!」蘇音打了一個踉蹌,連忙張望。
她看到侍衛捧來一個厚厚的簿子,遞到穆展顏的床頭。
「這是你嫁妝中最寶貴的東西,你怎麼會弄丟呢?」穆展顏的語氣驟然轉冷,「你剛才會那樣回答,只因為你根本就不知道有這件東西的存在——換句話說,你根本就不是當初在仲州救我的那個女子!」
「我……」蘇音腳下一滑,跌坐在地上,「展顏,你在說什麼?你在說胡話吧?我這里有你親手送的玉墜,我怎麼不是救你的人?」
「我只能說,我認錯了人,把玉墜送錯了。」他篤定地答。
「不是!不是!不是!」她垂死掙扎。
「你執意不肯承認,那麼好吧,既然身為女大夫,對草藥你總該有基本的認識。當歸、生地、黃芩,隨便撿一樣,你說說它的形狀、氣味、藥性。說啊!」眉一擰,他厲喝道。
「我……」她終于啞口無言,驚恐地望著四周的守備森嚴,想尋一條逃跑的路,卻遍尋不到。
「王爺,要把這個冒充王妃的女子送往刑部嗎?」鐵鷹適時詢問。
「放她去吧,」穆展顏卻揮了揮手,「看在她是阿怡妹妹的份上。」
鐵鷹點點頭,示意身邊的侍衛,一眾侍衛將早已嚇得魂飛魄散的蘇音拖了出去。
「哀家終于明白了,」太後與皇上對視一眼,輕嘆道,「展顏,你請我們來,就是為了讓我們當個見證吧?你……你這又是何苦呢?」
哀著孫兒的心口,望著那真實存在的傷,太後痛楚地流出眼淚,「展顏,咱們皇家可從來沒有過像你這樣痴情的孩子呀……」
「請太後和皇上恕罪,」穆展顏卻答,「上次仲州遇刺的事,孩兒還以為是太子所為,誣蔑了太子,現在看來,刺客另有其人。」
兩個智慧明澈的長輩又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
這樣很好,揭露了姐妹易嫁一案的真相,保全了太子的名譽,一舉兩得,還有什麼樣的結局比這個更好?
「展顏,只苦了你了……」太後心疼孫兒,低聲道。
「展顏不是惟一受苦的人。」醞釀的計謀成功了,他忽然感到倦了,「太後,孫兒有些想睡。」
「睡吧。」太後輕輕地拍了拍他。
「鐵鷹,我有一只錦囊,擱在書房的案上,讓人給我拿過來吧。」
「東西在這兒!」鐵鷹似乎參透了主子的心事,早已把他想要的帶來了。
「里面那些……一顆也沒少嗎?」他擔憂地問。
「放心,屬下數過了。」
「那就好。」他伸出雙手,把錦囊緊緊捧在掌中,貼著心口放著,這才安穩地閉上眼楮。
丫鬟放下床簾,屋里的人全數散去了。
穆展顏迷迷糊柵的,跌入夢境。
手中握著的錦囊,即使在夢里,也沒有放開。
囊里的東西,他每天數了又數,生怕少了一顆。一共三百余顆,將它們拼在一起,可以連成一封信——
辰顏,我把花籽撒在這裹,希望有朝一日它們生根發芽,讓你看到我難以敵齒的秘密。你一直叫我阿音,每一次這樣叫,都讓我心里作疼。我,並非阿音,我單名一個怡字,心曠神怡的怡。然而自從遇到了你,今生注定我不能再心曠神怡。誰讓你沒有認出我,把我錯當成阿音,誰讓你要娶的是她,而不是我?誰讓在阿音失足摔下山崖後,父母逼我代嫁?
你常常問我,為何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憂郁的神色。你可知道,每晚枕在你身邊,我都作著一個同樣的噩夢。夢里,有個一模一樣的自己,手持尖刀,一舉刺入我的心髒。
這是心魔,是我失去妹妹後的夢魘。阿音難然不是我親手推下山崖,卻是在與我的爭執中,因我而生死未明。試問,我又怎能獨自歡笑,把她拋諸腦後?于是,我編了謊話,說我另有別人,于是,我一次又一次拒絕你的愛意,傷透你的心。
展顏,如果你能拼湊出這封信,你便能知道——滾滾紅塵,惟君與我相知,我亦只愛君一人。可惜,這份深情,我苦不能訴,惟有埋在花根下,隨緣而化……
那日風兒吹落花瓣,他才發現了花中的秘密。
她說過,青旋花的種很奇特,不像別的種籽,長大後會變成根、變成睫、變成葉……青旋花的種籽日後只會變成花蕊。
剝開花瓣,便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花的蕊,看到她曾經用金針一筆一筆刻在種籽上的字!
字跡清秀,卻因為種籽的長大,而有些扭曲變形,但不妨礙傳達給他的訊息。
他先看到一個「展」,一個「顏」,將花兒全數剝開後,用了一整個通宵,熬紅了眼楮後,他終于拼成了全篇。
原來,她不是不肯告訴他真相,她所有的真情、所有的隱衷、掙扎、痛苦,全數暗藏在他的書房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