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氣質全跑得一干二淨,這三個人要來蘇州也不去街頭巷尾打听打听,堂堂陸家四姑娘陸惜竹,名聲可是比其他三位姐姐響亮,只要她到街上,每個人莫不竹姑娘長、竹姑娘短地問候請安,哪像這三個從深山野林里跑來的魯男子,對她竟然是目不識「竹」!
「在下姓岳,名楊,從京城來,有多冒犯之處,還請姑娘見諒,希望看在岳某識短見淺份上,能請教姑娘尊姓大名。」岳楊恭謹斯文,一點也沒有大官架子。
「你也曉得你識短見淺了?好,想知道本姑娘的尊姓大名,你就得花點代價,怎麼樣?別光練那張嘴皮子,是男人的話就一口答應,如何啊?」竟然連她是何許人物都不知道,不給他點顏色瞧瞧,被牛眼兒這張臭嘴一傳,她陸惜竹在蘇州還混得開嗎?
「陸姑娘,你說話可要知輕重,你知道這位可是皇……」
「右相,無所謂,讓陸姑娘說下去。」岳楊阻斷右相的話,轉而看向惜竹。「陸姑娘,你說吧!」
惜竹听他答如此干脆,也就不嗦了。
「你知道蘇州城里,最負盛名的點心樓是哪一家嗎?」
「彩饌齋,」這響當當的名號,老弱婦孺,眾所周知。
「那好,再問你,這彩饌齋內,大大小小加起來,一共有多少道知名的點心?」
「若我記得沒錯的話,一共有一百○八道。」身為皇上御廚,兼北京城最大點心樓「珍饈苑」的大掌櫃,這點不會不知。
「嗯,很好,這樣就好辦多了,你只要跟我到彩饌齋里,將這一百○八道點心通通吃上一回,本姑娘就告訴你大名,要是你覺得你辦不到的話,我也不多勉強,就當做……我不是在跟個男人說話好了。」惜竹雙手叉腰,挺起微隆的小胸,氣勢上還挺有那兩三分嚇人架式。
「你這是強人所難!」左將沉不住氣,嚴聲斥喝。
「陸姑娘,這一百○八道,即使是做苦力的大漢,也未必能全部吃得完啊!」右相乃一名文官,自是慢條斯理,以理推理。
「吃不完那就算了,那就別再假惺惺想問本姑娘名字,還有還有,撞了人該賠的銀子,乖乖交出來,然後鞠躬作揖,叫我一聲好姐姐,你就可以走了!」惜竹輕蔑的眼神看向岳楊,一旁的牛眼兒也忍不住搔癢,湊上來演段雙簧。
「那能不能也叫他叫我聲好哥哥啊?」
「當然可以,要叫你聲好爸爸也都隨你!」
兩人當著這三個大男人的面嘻嘻哈哈笑著,左將右相在岳楊的眼神示意下,只能吞忍著,他們都在等著岳楊接下來的動作,只是在他們心中,不免替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表捏把冷汗,貴于皇宮里第一御廚,也是前朝貝勒爺後裔,更兼整個東北地區點心樓的大掌櫃,還敢這樣惡整,他真替他們的未來前景堪憂啊……
「喂,做不到就別勉強了,叫聲好姐姐還比較快。」見岳楊遲遲不開口,惜竹揮手朝他擺了擺,「算了,這年頭的男人啊……」
「好,咱們現在就前往彩饌齋,請陸姑娘帶路吧,」
岳楊面不改色,這丫頭太過咄咄逼人,要是他真叫她一聲好姐姐,恐怕他這名聲就要盡掃落地了。
「好氣魄,跟本姑娘來吧!」
第二章
罷從同德堂回到余園的陸元梅,神色顯得有些匆忙,剛踏進屋,便忙問著啞叔。「岳爺到現在還沒有來嗎?」
啞叔搖了搖頭,並朝她比了比手勢,說有派人到城外去迎接,可都過了午時,卻還是不見任何蹤影。
早在三個多月前,京里頭就以五百里的快馬,將一份緊急文件交到元梅手中,文件是由岳楊的珍饈苑所發出,上頭並以正式的公文函書寫,里頭寫著——
陸姑娘元梅惠鑒︰
在下岳楊,為京城珍饈苑之大掌櫃,亦為聖上御前之首席御廚,因聖上于端陽前後,將臨游江南,得知貴府于蘇州城內,開設江南第一大點心樓,屆時將借助貴府,為皇上御前,親賜飯宴,而在下將于清明後三日,先赴貴府,磋商細究。
未竟之事,余容面敘。
珍饈苑岳楊戊酉年春
就是因為這封信,元梅才必須于剛結束探蘭之事後,匆匆趕回府內,今兒個已是清明過後三日,算算時辰,也該到蘇州來,只是左等右等,仍然不見岳楊的官隊前來,這怎能不叫她心焚神憂。
不一會,門外傳來一陣鈿翠、步搖急速晃動的聲音,一名面薄縴腰,頭上新篦著油亮烏黑的排雲髻女子,踩著小碎蓮步而來,她滿臉忡忡,卻難掩興奮神情,連跨進門檻,都差點被絆得撲向啞叔。
「秋姨,小、心點!」元梅心抖了一下,幸好啞叔接得好,否則少顆牙,塌個鼻是在所難免。
啞叔將丁秋娘扶在椅上坐,可這女人卻一刻也坐不住,又咚咚咚地來到元梅面前,張著大眼問道︰「岳大掌櫃還沒來嗎?」
「秋姨,要是來的話,元梅還會站在此跟你說話嗎?」梨渦淺現,元梅輕輕淡笑著。
一听到岳楊還沒到,秋娘整顆心更亂了,從三個多月前得知京城第一大點心樓珍饈苑的當家要親臨蘇州,秋娘就一天安不下神來,天天渴盼著這位心心念念的夢中情人前來。
說起秋娘,可謂是蘇州城內,人盡皆知的一位傳奇性人物。
听說十多年前,生性風流的陸不凡,明來暗去地同時與元梅生母和秋娘兩人交往,大享齊人之福。
當時還兩袖清風的陸不凡,同時應付兩人,倒還游刃有余,悠閑自在。
直到陸不凡以精湛的賭技發跡後,才發現已讓元梅生母藍田種玉,當時的陸夫人為了怕陸不凡吃完抹嘴不認賬,于是便在蘇州城內的告示欄上,貼上自個兒已與陸不凡將于近日內成親,並道出早已身懷六甲一事,硬是將只有一個月的身孕,裝成大月復便便,天天在街頭巷尾接受左鄰右舍的恭賀道喜。
而所有的人一見到陸不凡,對他終于想要安定下來,不再飄泊的心感到動容,直說「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人」,要他好好珍惜陸夫人。
當此事傳遍整個街頭巷尾後,陸不凡這下是騎虎難下,半推半就的終將陸夫人迎娶入門,而為了安妥秋娘,他也給了她一筆不少的銀兩,要她另覓郎君,別再心系于他。
當年的秋娘心慈腸悲,當然是成人之美,只不過她並沒有另覓新君,也沒到處向人泣訴陸不凡良心如鐵,只是到離余園附近不遠的客棧內,當個賣唱女,天天不是唱著《孔雀東南飛》,就是《牡丹亭》、《荊釵記》、《玉堂春》或是《佔花魁》,首首唱得哀慟淒涼,聞者莫不眶紅鼻酸,曲中旁白部份,多少對著陸不凡有含沙射影的譬喻,听久的人不難听出,里頭的負心漢所指的就是陸不凡,但秋娘為了顧及他的聲譽,依舊矢口否認。
相對地,陸不凡在受不了良心譴責下,與夫人商議後,決定將寧波的一處別館,先讓秋娘居住,讓她有個暫歇之處,並且每月給予一百兩做為生活費用,稍稍安撫她受到創痛的心靈。
就這麼晃眼一過,匆匆數十年過去,陸夫人在生完麼女惜竹後,因染風寒,不幸溢然長逝,陸不凡也因不想留在傷心地,才將整個事業交由長女元梅接掌,而有鑒于十多年來愧對于秋娘,因此在遠行之前,特地前往寧波,將秋娘接于府中,經過女兒們的諒解後,大家也都明白秋娘的為人,願意將她當成親娘看待,並且讓她與惜竹共同掌管彩饌齋,至少有點事做,才不會胡思亂想,郁悶成疾。自從秋娘從寧波回來後,整個心境徹底改變,她像是返老還童般,總是渴望能再有一段黃昏之戀,像個懷春的少女一樣,她不刻板守舊,還天天將自個兒打扮得明艷動人,就是有一回到京城去玩,與岳楊有過驚鴻一瞥的相視,最後苦于無人牽線,此事才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