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哭得一抽一抽的縴弱身子,只消他伸一根指頭就能點倒她,這樣的小泵娘會有力氣打昏那幾個大爺?
可說不定是個練家子,更怕是山賊一夥人,他不能不提防。
「你剛說,你住西邱縣?」他直接問道︰「若從京城回家,應該往西邊走,怎麼往東邊來到東邑縣來了?」
「什麼?!這里是東邑縣境?」姑娘驚呼一聲,雙眸睜得老大,兩串淚就像瀑布似地沖了下來。「嗚嗚,大雪茫茫,我分不清方向,竟是走錯了路。爹啊,您一定要撐住,女兒這就買藥回來了。」
「你別哭了,趕快回家去。」荊大鵬指向西方。
「奴家盤纏用盡……」
「盤纏用盡也可以走回去,哭哭啼啼的只是等死。」
「求大爺您好心,奴家餓了三天三夜……」姑娘哀淒地哭道。
「餓了三天三夜還能哭得中氣十足?」荊大鵬處處懷疑。「前頭就是荊家村,後面走半個時辰是百花鎮,不管你從哪個方向來,隨便討個吃食便有,怎會餓了三天三夜?」
「是、是……」姑娘以手撐住石塊,似是十分吃力地站起身,以濃濃的哭音道︰「奴家這就去討吃的……」
看著姑娘不勝柔弱,委屈地低著頭,一步一步緩慢地往百花鎮方向走去,荊大鵬不禁暗罵自己,若她真是孝女缺錢,迷路流落山村,那他確是太凶了;但他還是得硬著心腸稍微觀察一下,這才能判定這姑娘是否說謊。
泵娘的背影搖晃不穩,冷風吹來,一襲單薄的藍衫裙飄呀飄,連他看了都倍感寒冷。就在他想伸手掏錢時,卻發現姑娘越走越快,又可能以為他已經走了,她轉過頭,一雙大眼賊溜溜地瞟了過來,臉上全無方才的悲戚,一瞧見他仍然在看她,又迅速轉回,那分明是作賊心虛的神情。
他立刻扔了包袱和禮盒,趕向前問道︰「你叫昭君?」
「是,奴家名喚昭君。」她怯怯地看他一眼。
「喝!」荊大鵬一聲獅子吼︰「你要是王昭君,我還匈奴王咧!」
「啊?」姑娘受到驚嚇,身子縮了縮。「爺您說什麼呀?」
「你怎麼不說你叫玉環?或是飛燕?小喬?大喬?」他念出了女飛賊犯案時用的美人名字。
「奴家、我、我就叫昭君……」她話未說完,一雙淚眼猶盈盈地盯住他,已是拔腳奔出。
「還跑!」他早就料到她的舉動,未料她動作快得驚人,他跑出兩大步才攫住她的手腕,大喝道︰「你叫什麼名字?哪里來的?」
「爺您……嗚嗚!」姑娘讓他這一拉,緊抱的包袱掉到地上,神色也轉為畏懼。「你抓痛我了,嗚……」
「快說!」
「救命啊!有壞人!」姑娘大叫,原是柔弱的嗓音變得清亮無比,同時將被抓住的右腕轉了個圈,藉此掙開他的掌握,右腳也沒閑著,直接踢人。
「你果然有練過功夫!」荊大鵬輕易閃過她的飛踢,右手仍緊緊箝住她的右腕,再一使力將她拉到身前。
「哇哇,好痛!」姑娘踉蹌了兩步,掙不過他的掌握,空著的左手和兩腳便胡亂往他身上招呼,嘴里不停地嚷道︰「救命啊!壞人欺負弱女子啦!你要敢亂來,我就去告官,告到你傾家蕩產、流放邊疆、秋後處斬、生了孩子不長!」
真是惡毒的女子。他浮起冷笑,站穩腳步,挪動身子轉左,再向右,輕松避開了她連續打來的拳頭。原來她不是真功夫,只是花拳繡腿的蠻力罷了。
「你要告官,在這里!」他順手拂開外袍,給她看腰間的令牌。
「腰牌?!」她瞪眼看去。「你是捕快?」
「你識得腰牌?」
「你們衙門的人掛著腰牌,成天在街上作威作福,我怎會不識?」
「胡說!」荊大鵬怒道︰「你看到誰仗著腰牌作威作福了?不要動!你別浪費力氣,乖乖束手就擒,跟我回衙門。」
「去衙門?我犯了啥罪呀!」姑娘扁了小嘴,轉瞬間就淚盈於眶,高亢的聲音也變得如泣如訴︰「我偷你的錢嗎?拿了你的東西嗎?還是騙了你的感情?大人哪,你要有證據,不能胡亂栽贓。」
「你自己心里有數,這一年來,你在路上哭訴身世,騙走多少人的錢?」
「冤枉啊,大人,我听不懂你在說什麼。」
「待我抓你回衙門審問,找來人證指認,與你對質,看你招不招!」
「啊,我知道了。」她驚恐地道︰「你們衙門公人為了比賽捉賊,隨便逮了無辜百姓,嚴刑逼供,屈打成招,你當了抓賊的大英雄,我卻深陷黑獄,永不得超生。嗚嗚,我好命苦啊……哇嗚哇嗚啊!」
她索性放聲大哭,也不掙扎了,就任他抓著手腕,杵在道上痛哭流涕。
荊大鵬頭痛不已。這女賊怎能說哭就哭?那雙大眼楮噴水似地,一下子就濡濕了她的臉孔。也可能哭得多了,她眼眶紅,鼻頭紅,臉頰也紅紅的,竟顯出另一種姑娘家楚楚可憐的嬌柔模樣。
他不為所動,他向來不懂什麼叫做憐香惜玉;在他眼底,她就是一個以哭泣騙取同情的嫌疑女犯。
不過,真是吵死了,這女人再哭下去,恐怕山頂的積雪都要崩了;再說他一定要讓她知道——
「住嘴!我荊大鵬絕不做這等有違天理的骯髒事!」
「荊大鵬?你是南坪縣的大鵬鐵捕荊大鵬?」她的哭泣倏忽收止,又是那種眨巴眨巴的眼神,直瞧著他不放,好似看到稀奇古怪的人物,一雙紅咚咚的淚眸綻出驚喜的光采,大叫道︰「你真是荊大鵬?!對了,那邊是荊家村,你要回家去哦?你不是忙著抓強盜,怎有空回家玩?哎,你怎不早說呢?今日相見,果然雄壯威武,跟傳說中的南坪鐵捕一個模樣。我就說嘛,壞人怎會有這般英武相貌,堂堂正正,走路有風,枉我住在南坪一段時間了,卻是到了今日才有緣見到鐵捕大人您的英姿啊。」
她連珠炮似地說個不停,熱絡得像是踫著了老朋友,想將好幾年的話一古腦兒傾倒給他;說到最後,原有的哭音早就轉回了高揚清脆的愉快嗓音。
荊大鵬越听越頭痛,正要喝她住口,她又道︰「說起南坪鐵捕荊大鵬,那是京畿方圓五百里的大人物。你知道你有一首傳唱的曲兒嗎?我們南坪的小兒都會唱︰南坪有鐵捕,大鵬展翅飛,威名響當當,壞人嚇破膽。南坪有鐵捕,大鵬震四方,百姓笑呵呵,安居又樂業……」
第1章(2)
荊大鵬冷冷地看她唱曲兒。他早就放開她的手了,否則讓她牽著他的手,比手劃腳指指唱唱,成何體統。
這女子說哭就哭,要笑就笑,收放自如,比唱戲的還厲害百倍,更遑論尋常的良家婦女會有這般能耐,因此他更加確定她是個女賊子。
是賊就要抓。他叉著雙臂,打斷她的唱詞︰「還唱?唱得再多我一樣綁你回衙門治罪。」
「大人冤枉啊,您誤會奴家了。」她又變回委屈的嘟嘴表情。
「誤會?餓了三天三夜?跑得很快,力氣也很大嘛。」
「我以為你是壞人呀,我一個女子獨自趕路,總得小心為上。」她面帶憂色,向他雙掌合十道︰「捕頭大人您行行好,您是大大的好人,施舍我幾個小錢,我得趕快回家了。」
「你爹真的生病?」
「是的。不然大人您跟我回家,瞧了我爹便知我沒有說謊。」
開玩笑!他好不容易得空回家省親,還要跟她去西邱縣……不對,她先前的說詞是家住西邱縣,剛剛卻自稱是南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