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就是離青哥哥遇害的地方?
竇雲霓沿著窄小的山路,一步一步用力踏著腳步,這才能穩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不能倒!她又撥開草叢,從上往下頭的溪谷看去。
「小姐,衙門的人下去溪谷搜過了,找不到尸……」阿貴趕緊改口。「我們也派人再找一遍,一定可以找出莫少爺的。」
「可恨那兩個凶手說不出正確地點。」阿富氣憤地道︰「那晚天色很暗,他們害了莫少爺就跑掉,只知道是推下了這條溪。」
第8章(2)
天氣晴朗,山色青青,如此清幽深林,美好景色,怎知十日前的暗夜,這里曾發生殺人血案!
夜闖竇家窯的兩個惡徒招了,衙門實時趕往碼頭,抓到正欲逃走的主謀姜通,也就是化名張同的商人,終于問出前因後果。
莫離青跟一位姜老頭買了一件古瓷。姜老頭的兒子姜通為一隨處鑽營的小商人,因常能找到珍奇古董,因此在達官貴人之間頗為吃得開。有一日陪同都督僉事紀大人出游,臨時起意回家找古董,識貨的紀大人見到疑似古瓷,當時並沒買下,回京後與同好討論,更肯定那是一件寶物,又听說宮里頗為照顧他的「王先生」正為小皇帝修築新殿,有意送上寶物錦上添花,于是要求姜通勢必取回那件古瓷。姜通回家後,發現父親已將「陶香爐」賣給一個姓莫的,遂回到京城尋人,很容易就打听到時常出現在陶瓷市集的莫離青。他遣了陳財和李井,令他們不擇手段都得拿回來。陳財和李井追出京城,沿路探听,就在黑夜的山路上殺人奪財。隨後趕到的姜通發現兩人拿到的只是一套白瓷,原想就此放棄,卻在變賣白瓷時,听行家說這是吳山瓷,又說吳山鎮有個竇家窯,竇家小姐有個姓莫的女乃哥哥,再對照莫離青趕路的路線,便拿著那套白瓷前來吳山鎮打听,更明日張膽進入實家窯勘查位置,以便行竊。
一件青瓷,竟引來殺機。實雲霓百感交集,無語問蒼天。
一夜一日來,無論她再怎麼呼喚,卻再也喚不到他的魂。
她不哭了。她必須堅強。寶月和吟春受了傷,娘在家幫她照顧她們,也為所有的人念佛保平安;爹坐鎮竇家窯,等候各路傳來的消息;白顥然派出更多人手幫忙,裴家一也和其他家人一起爬下溪谷尋他。
大家對她這麼好,即使她已經有了最壞的打算,即使她心痛得幾乎破碎,但她一定要听離青哥哥的話,打起精神,勇敢面對這一切。
「我還是下去瞧瞧吧。」她拉起裙擺。
「雲霓姑娘!」小徑那頭跑來了白顥然,拉了她就跑。「快!出了山順水而下三十里,莫離青在那里,他還活著!」
離青哥哥消瘦了。
躺在床上的莫離青披散著發,冒出胡渣,面無血色,雙眼緊閉,兩頰凹陷,若非胸口微乎其微的起伏,任誰都會以為他已經沒命了。
她坐在床邊,輕柔撫模他的臉頰,朝他露出柔美的微笑。
「離青哥哥,我來了,你醒過來看我吧。」
「原來是竇家窯的莫少爺。」梅大夫站在旁邊輕嘆一聲,開始說道︰「村里的老鐘去山里打獵,想說天氣冷,順便去撿凍死魚,就見他躺在溪邊,幸虧天冷,身體浸在水里,水結了冰,將他幾個傷口封住,這才不致失血過多。老鐘背了他出來,駕了小舟回村,便往這里送。」
「謝謝你們,謝謝!」竇雲霓流下感激的淚水。
「善有善報啊。竇老爺積德,捐錢蓋了這座醫堂,每年還給銀子照顧窮苦病人,如今冥冥之中照顧到了自己人,真是善有善報啊。」
「謝謝、謝謝……」她握住他冰涼的手掌,只能感謝。
「送來當天,我已縫合他的傷口,每天灌他藥湯和肉汁,他拚著這一口氣,也就過了這麼多天。我本指望他養出體力,就能醒來,可這兩天開始高燒,連水都灌不進去,今天一退燒,卻又全身冷得像冰塊。」
「灌不進去?人不能不喝水啊。」
「我們用棉布沾藥湯,有空就擠幾滴進去,他能喝下多少算多少。」
「有沒有水?我來喂他。」
「藥湯應該熬好了,這就端來。」
竇雲霓抹掉淚水,溫柔地扶起他的頭,墊高枕頭。
「離青哥哥,你照顧我十幾年,今天換我照顧你了。」
她順手爬網他的亂發,指頭梳了兩下,從頸邊勾出了一條棉線,再掏,就拉出一個她最眼熟不過的銀紅色香包。
她淚盈于睫。曾經他要還她這只香包,她不肯。他拿回去後,她也不知道他收哪里去了。原來啊,原來他就收在他的心口上啊。
「我幫他清理過身子,這香包晾干了,照樣給他戴回身上,看來是個保命的護身符。」梅大夫拿來藥湯,解釋道。
「謝謝。」她能說的,還是只有這句道盡一切的感謝。
她細細撫過香包,再放回他衣襟里,攏好被子,接過了藥碗。
舉匙吹了吹,送到他嘴邊,她已經很小心、很緩慢地小口喂進去,但湯汁還是溢出嘴角,濡濕他的下巴。
她忙拿帕子拭淨,再看到他龜裂的嘴唇,心頭一疼,想著這樣拿硬湯匙去踫觸,強要他張嘴,他一定會很不舒服的。
她沒有多想,立即含下一口湯,俯,含住他的唇瓣,以她的柔軟玄滋潤他的干裂,再以小舌幫他輕啟細縫,細細地將藥湯舌忝送進去。
「小姐……」其他人看呆了,卻也紅了眼眶。
整整費了一個時辰,總算喂進半碗藥。,她不停歇,仍一小口一小口將救命的藥湯完全喂進他的嘴里。
夜幕低垂,醫堂里還有其他病人,十分忙碌,白顥然為竇府家人張羅飯菜和鋪蓋,眾人除了幫小姐遞東西,只能祈求菩薩保佑莫少爺。
竇雲霓草草吃了幾口飯,始終坐在床邊小凳,握住莫離青的手,不斷地和他說話,說累了就閉眼打個盹,沒半刻便驚醒,再抹了抹臉,帶著微笑,在他耳邊叨叨絮絮兩人的過往趣事。
如此熬了一夜,病人還是沉睡不醒,臉龐變成了死白顏色,捏壓手腳也無反應,出氣多,進氣少,幾乎模不到脈搏了。
竇雲霓沒管這些,仍然捧過了藥碗,執意喂他喝藥。
正午時分,竇我陶帶著沈大夫趕到。
沈大夫瞧過病人,把了脈,到一旁和梅大夫低聲討論病情。
「沈大夫,梅大夫,離青他什麼時候能醒?」竇我陶急問道。
兩個大夫靜默片刻,梅大夫嘆口氣道︰「帶他回家吧。」
沈大夫也沉聲道︰「一路上我會照顧莫少爺,竇老爺請放心。」
「不是傷勢太重,不好移動嗎……」竇雲霓抬起頭,不解地發問,突然她身子一顫,明白為何他們要送他回家了。
留著一口氣,落葉歸根,回到最熟悉的屋子,身邊圍繞最熟悉的家人,這才能安然離去……
時候到了嗎?她沒有掉淚,而是一再地撫模他的臉頰。
「離青哥哥,我們要回家了。」她輕逸甜笑,柔聲跟他說道︰「離青哥哥總是干干淨淨的,回家後我幫你刮掉這刺人的胡子,綰好頭發,再給你換件最喜歡的青色衣裳……」
軟膩的嗓音漸微,漸哽咽,旁邊有人低聲嘆氣,有人偷偷抹淚,吵嘈的醫堂沉默了下來。
微風輕吹,帶來新生草葉的清香,恁是春暖花開,日正當中,那白花花的太陽就是照不進屋來,更顯得眾人神色黯然。
就在這個哀傷難過的時刻,外頭遠處傳來了嬌脆的唱曲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