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我陶見女兒神色激動,忙示意丫環過來,自己也趕忙招呼客人。
「張爺,這邊坐,這套確是吳山瓷,錯不了了。」
「原來我買到了上等貨色。」張同神色甚是滿意。「莫公子是府上的人?我瞧他很懂瓷,也在瓷市買了不少好貨。」
「你知道他哪里去了嗎?」竇雲霓急問。
「這我就不清楚了。我四處行商,只在京城跟他有一面之緣。原先我還怕是假貨,剛好路過洪城,順道過來吳山鎮瞧瞧,求個鑒定。」
「他絕不會賣人假貨!」竇雲霓好矛盾,既不舍他賣了這套瓷,卻又為他辯解。
「是,小姐說的對。」張同點頭道︰「我看莫兄是正人君子,又是行家,看來是他幫竇家窯到京城搜集名瓷了?」
「呵呵。」竇我陶干笑帶過。
竇雲霓呆愣站著,目光無神,仍是膠著在那套「吃飯的家伙」上。
「小姐,既然沒事了。」寶月和吟春見老爺拚命使眼色,早已扶在兩側。「我們看是要回去賞美人草,還是去忙活兒?」
張同目送竇雲霓離去,勾起了半邊嘴角,眼楮冷冷看著,再轉回頭,又是一張做生意的熱絡笑臉。
「竇老爺,如今鑒定是竇家窯的真品,我一定是要好好收藏了。既然都來這一趟,又見識到知名的吳山瓷,我想跟你們進一批貨。」
竇我陶打起精神。「來,張爺請,我們過去作坊那邊瞧。」
第8章(1)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行智和尚握著竹笤帚,笑嘻嘻地朝大殿里的一個空蒲團說個不停。
「傻和尚又在發癲了。」來往的香客指指點點。
覺淨寺的師父們雖是見怪不怪,還是走過去拉他。
「行智,別站在這兒,這邊是要給上香的施主拜佛。」
「阿彌陀佛。」行智一邊走,一邊猛盯著空蒲團。
被「看」到了。即便沒凝著任何人,莫離青還是不得不離開蒲團,「讓位」給拜佛的香客。
他原是想到覺淨寺听聞佛號誦經,好能息下他的執著心,豈料行智師兄具有靈通,竟是瞧見了他,地也不掃了,一直要「問候」他。
他該去哪里呢?起心動念,他又回到了竇府。
他苦笑。這份執念已經是不可動搖了。既然想守著她,那還是順心而為吧,只要不讓雲霓見到他即可。
早已忘了當初為何而守。兩千年了,太久遠的過去不重要,最重要的還是時時刻刻能守著雲霓,他已心滿意足。
夜,漸漸深了,他來到雲霓房外,心卻煩躁了起來。
真是心滿意足嗎?再守下去,會見到她跟另一個男子成親、生子、白頭到老,而他呢?仍是一縷苦守她的孤魂,就在旁邊默默祝福她嗎?
不!他不願。他不為過去兩千年的守候要求回報,而是他生在此世,他的喜、怒、憂、懼、愛、憎、欲七情皆因雲霓而起,他不再心如止水,而是一個活生生、有情感波瀾的男人,他何必等到下一世重新再來?他這一世就要圓滿他對雲霓最深刻的感情。
剎那間,他已來到了她的床邊。
她並未放下床幔,窗外的水影映牆,月華如晝,一室明亮,她睡在皎潔的月光里,臉蛋著上柔美的月輝,小嘴微張,更顯嬌憨可愛。
春寒料峭,她仍改不了貪看水光的習慣,開了窗,看著就睡著了。
挖了這個池子後,他總會算好時間來到她的房間外,若丫環沒幫她關窗,他就會悄聲掩了窗扇。
走到窗邊,他伸手去拉窗板,卻是怎麼也模不著。
方才激躁的心情消失不見,換成了深沉的無奈。
如今他能做的,就是靜靜坐到床沿,好好地看她。
彷若靈犀相通,她同時睜開了眼,沒有驚奇,沒有害怕,好似睜眼看到他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一雙瞳眸眨也不眨,就直直瞅著他。
瞅著,瞅著,萬籟俱寂,沒人說話,月光靜悄悄地在她臉頰照出兩條淚痕,他的心陡然痛了。
「夜里還涼,記得關窗。」他先開了口。
「我在作夢?」
「是的,你在作夢。去關窗。然後繼續睡。」
「不!」竇雲霓猛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臂。「我不是作夢,離青哥哥,是你!」她坐了起來,極力壓低聲音,淚水在眼眶打轉。「我會小小聲的,不吵醒寶月吟春,你不要再走。」
她緊緊抓握的掌心燙痛了他,他無法跟任何人事物感應,唯獨雲霓,他是如此真實地感受到她,這樣緊密相連的情分又豈能輕易割舍?!
「你躲哪里去了?」她又問。
他無法回答。
「還騙我說跟人家訂親。你不要再拿這招騙我了,故意對我壞、對我凶,想要我討厭你呀?那你何必巴巴跑來說喜歡我,想要娶我?」
「那是作夢了。」
「絕不是夢。你能跑來夢里跟我唱雨過天青,然後就送來了一只雨過天青筆洗嗎?」
「送到了。」
「瞧,承認了吧。」她俏皮的語氣里仍是含著淚光,朝他展露甜笑。「還有呢,听說我吃美人草,便叫裴家一送來了,是不是呀?」
「裴家一,他來了?」
他驚訝之余,又是無奈。好心的裴家一是來完成他的「遺願」吧。
難舍雲霓啊!一次又一次的分別,只是更拉近他們的心;他不覺回握那柔軟的小掌,最後一次將她的溫軟美好收藏在心。
彼此感應太強,他甚至不能再留在她身邊守候她了;再有不甘,再有不舍,他還是得走上奈河橋,喝碗孟婆湯,然後徹底遺忘她……
「雲霓,听我的話,嫁給白顥然。」他緩緩地抽開手,艱難地道。
「我不依!」她賭氣地抓回他的手。「咱現在找爹去,我已經跟他說我要嫁你了。」
「雲霓,你長大了,離青哥哥沒辦法永遠陪伴在你身邊。雲霓是個聰明勇敢的好姑娘,你得學會自己去面對人生,縱有悲歡離合,讓你傷心難過,可你要記得,雨過了,總會天青,隨時抬頭一看,天空那麼廣闊,日頭那麼晴朗,還有什麼好煩惱的呢?哭過了,就像被大雨洗干淨了,就該收起眼淚,笑一笑,又能開心過日子了。」
「你在說什麼呀!」她握住他冰冷的手掌,听出他正在為遠行做「交代」,心頭一酸。「你還是要走,所以你賣掉了‘吃飯的家伙’?」
「我沒賣!」他大吃一驚,月兌口而出。
記憶迅速拉回,直到此刻,他才記起,他是被殺死的。
暗黑的山路上,兩個歹人拿刀猛刺他,奪走他的包袱,想來是他們拿走「吃飯的家伙」,月兌手後讓雲霓見到了。
他甚至不知道是誰殺死他……他突然憶及,他們說他是姓莫的,所以--這不是山賊臨時起意行凶搶奪,而是有預謀?!
他跟誰結仇了?
「離青哥哥,你既然沒賣,為什麼……」
「雲霓,你在哪里見到‘吃飯的家伙’?」他急問。
「小姐。」吟春披了外衫,打著哈欠走過來。「你又說夢話?」
「我是在說話。」
「你好會作夢,整夜嘀嘀咕咕的。」吟春幫她放下床帳。
竇雲霓仍握住莫離青的手,他就坐在她身邊,吟春竟是視若無睹,甚至從他膝頭前拂過,穿越他半個身子過去放另一邊的床帳。
她震駭得說不出話,只能凝望神色極為憂傷的離青哥哥。
他剛才的話,簡直就是訣別;其實,接連兩次無法解釋卻千真萬確的相見,她不是沒想過,她可能是見到離魂的離青哥哥,只是她絕對不願意、也不敢往那邊想,可如今事實擺在眼前……
「吟春,你現在有見到誰嗎?」她顫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