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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過天青 第19頁

作者︰杜默雨

他估算著,待會兒走累了,停下來吃塊餅,找個避風處小寐片刻後,再繼續趕路,以他的腳程,約莫明晚就到了。

他按住心口,逸出溫柔的微笑;他日夜為她祈福,希望她平安。

烏雲密布,遮蔽了照路的星光,冷風呼嘯,有如猛獸出柙,又如鬼哭神嚎;他並不害怕,小心辨識山徑,以穩定快速的腳步繼續趕路。

突地火光一亮,有人從旁邊山坡竄下,兩腳一跨,擋住了他的去路,同時亮出一把大刀,他還沒來得及往回跑,後頭即有人逼近,一樣也是橫出大刀阻斷他的後路。

「留下買路財!」兩個男人粗嗓呼喝道。

山里沒猛鬼,沒大蟲,倒來了山大王了。

莫離青不想節外生枝,直接掏出荷包。「這里是我所有的銀子,你們拿去,我還要趕路。」

前面的男人搶過荷包,用力一捏,大刀又比劃了出去。

「這個瘦荷包能有幾文錢!身上還有什麼值錢的,統統拿出來!」

「嘿,這包袱鼓鼓的,放了什麼啊?」後面的男人拿刀背敲了敲他的包袱,不料竟發出叩叩堅實的木頭聲音。

叩叩兩聲,震動了莫離青,他立即側身後退,左右防衛著兩個山賊。

「喲!還真是寶物了。」後頭男人陰惻惻地道。

「你乖乖拿出來,我們兄弟放你一條生路,否則……嘿嘿!」

插在山邊的火把雖然微弱,仍將前頭男人的刀光映得森亮,莫離青忖度地形,猛然沖出,那人未料他膽敢沖撞過來,右手大刀不及砍出,左手倒是一攫,扯住了他的袖子。

莫離青用力扯拽,一拳順勢往那人臉上打去,那人怒吼一聲,立刻松手,他得了空便發足狂奔,突地腰間一痛,他頓失重心,一跤跌倒。

「還往哪里跑!」後頭男人伸手拉扯他背部的包袱。

「不準拿!」他抓緊包袱巾,大聲叫道。

「老子要的東西,不必你恩準!」後頭男人拿刀劈向木盒。

莫離青拚著一口氣,忍痛撐起身子,既然無力反擊,他還能跑,他一定要跑,他絕不能讓惡人奪走他的包袱!

「可惡!耙打你祖宗?」前頭男人的怒罵聲由頭頂傳來。「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他以為自己跑掉了,也以為自己奔向了黑暗中的山路,可是背部傳來更尖銳的刺痛,一瞬間便抽光他的力氣,再也無法邁開一步,但他仍緊拽包袱巾,想將包袱轉到胸前,只要抱住了,他們就無法搶走了。

劇痛持續傳來,他欲揮手抵擋,觸到的卻是干硬的泥土,鼻間聞到濃重的血腥味,有什麼東西不斷從身體涌出,一下子便濡濕了他的手掌。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倒下,眼楮似乎還能看到微弱的火光,但也只是那麼一點豆大的火光,孤獨地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閃動著。

風聲咆哮過他的耳邊,還有那兩個男人的講話聲。

「他就是那個姓莫的嗎?」

「錯不了。我們一路追來,船家都說是他了。」

「對!就是他!這盒子里是瓷器!」

「我瞧瞧。還好放得牢靠,沒破掉,可以跟老大拿錢嘍!」

「快,這血用土抹了,火掩了,人丟了。」

「唉,叫你乖乖送上買路財,何苦逼我們動刀?你那麼愛下地獄,老子就送你下去!

他不能動,不能說,不能感知,但還能听,也還能看,驀地聲音消失,火光熄滅,他立刻陷入了一個無聲、無光、也無任何感覺的世界里。

怎麼?是星星不亮了,北風不吹了,還是……他昏倒了?

不行!他不能死在這里!只是流點血罷了,他再怎樣也得醒過來,只要扎好傷口,打起精神,就能撐著回去。

一想到雲霓見到他時的甜美笑靨,他也笑了。

他有很多很多話要告訴雲霓,那是十幾年來慢慢累積、醞釀、成熟的感情,他一定要讓她知道!

他要回去,他一定要回去,拚了命都要回去!

第6章(1)

夜深入靜,霜寒露重。

竇雲霓裹著厚厚的紅棉襖,獨自坐在作坊大桌前,在紙上草擬青花瓶的圖形,畫了又畫,改了又改,末了丟下筆,打個大哈欠。

她拿左手撐住了快磕落桌面的臉蛋,眯起眼楮,拿右手指頭輕輕撫模桌上的灑藍釉缽。

看著,模著,她再也撐不住沉重的眼皮,肘尖一滑,半邊臉蛋就睡到了手臂上。

夢里,深藍釉底化做天幕,灑上亮白的點點星光,那是離青哥哥送她的滿天星星,陪她度過無數個黑暗的夜晚。

「雲霓,雲霓?」

熟悉的溫柔呼喚響在耳畔,她先是輕逸微笑,這才睜開眼楮。

這是一個好夢,美妙到不可思議,離青哥哥回來了,他一如往常,穿著青色棉袍,坐在他的小桌前,靜靜地看她。

「怎在這里睡了?這麼晚還不回房?」也是一如往常的輕聲責備。

「我睡不著才來這里呀。可我來了,又想睡了。」

「雲霓,你生病了?」

「沒有呀。」看到他的愁容,她心頭熱熱的。「誰跟你說的?我可不會故意裝病騙你回來喔。」

「白顥然說你從臘月一直病到過年,一個多月都還沒好。」

「一個多月。」她想了片刻,眼楮一亮,吃吃笑道︰「哈,是姑娘家的病啦,月事來一回,就痛上一回,他什麼時候不好來,偏偏趕著我的日期來,可這種事干嘛跟人家大聲嚷嚷呀。」

他神情忽然不自在了,轉過了臉,一看到桌上排排站了跟他同樣臉孔的泥女圭女圭,更是不自在,端凝片刻,目光最後還是回到她的臉蛋。

「伯母一直有幫你調養,你以前不是好好的嗎?」他問道。

「自從離青哥哥出門後,我便有了這毛病。」

「怎會如此?」

「沈大夫說呀,這叫肝氣郁結,身體氣血不通,堵住了,又吹了冷風,便成寒凝血瘀。這麼拗口的話,沈大夫每個月說一次,我也會說了。」

「四個月了……」他輕攏了眉頭,憂心地看她。

竇雲霓亦是痴痴回望。有多久離青哥哥不曾如此凝視她了

這一兩年來總是避開的目光,今夜,直直凝望,切切關心,她心頭的那股熱一下子沖進眼睫,她慌地抹抹臉,朝他綻開最無憂無慮的笑容。

別擔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沈大夫很高明,他開藥給我調養,也就沒那麼痛了。娘又听說葫蘆山的美人草很管用,專門調養女人氧皿,也叫人去江漢城買來,給我平常泡茶喝。」

「哎,我上回去江漢,應該幫你帶回來的,是我疏忽了。」

「那時我人還好好的呀,怎知我會冒出這種毛病。」

「肝氣郁結……是因為思慮多,有心事,所以積了郁氣。」他看一眼桌上的泥女圭女圭,又轉過來看她。「雲霓,你想我?」

「是呀,我好想離青哥哥……」

原是如平常妹子跟哥哥撒嬌似的語氣,也是說慣了的話,豈料一說出口,心頭一緊,眼淚就掉了下來。

「雲霓,我也想你。」

「啊?」她驚訝地抬眼看他,他還在疑視地,眸光深黝黝地,彷佛就永遠膠著在她臉上,再也不會避開了。

「我想你。」他輕逸微笑,神情好溫柔。「每天用你給我的‘吃飯的家伙’,我就想你;去逛陶瓷市集,我也想你,想著如果帶你過來看,一定得拉住你才行,免得你蹦蹦跳跳的,摔壞了人家的瓷器。」

「我哪會蹦到去撞壞人家的東西呀,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兒。」

「是小孩兒也好,是大姑娘也好,我都要握住你的手,不會放開。」

淚水持續模糊她的視線,離青哥哥在她的水霧里蕩漾,幻滅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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