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說了。」她流下淚。「那是垃圾,越說越臭。」
「你就當我是垃圾車,將垃圾倒得干干淨淨。」
她痴痴地看著他,潤濕的睫毛眨也不眨,一雙黑瞳漾出薄薄的淚光,好一會兒,淚眸才緩緩地彎眯起來,嘴角也輕輕地揚起。
「蓋俊珩,不要說這個了,好不好?」
因著她喊他的名,因著她的輕笑,他的心竟是大大地震動。
「好,不說這個。」他鎮定地放開重壓在她肩頭的雙手,換個話題。
「曼蓉今天晚上生了。」
「我知道。我接到她先生傳來的簡訊。」程小薇終于放松僵硬的身子,仍帶著那輕笑。「大家約好過兩天去看她和貝比。」
「房間和廚房的門鎖你不要踫,等我回來,再聯絡物業管理公司派人修理,這新房子還在保固期間,建商要負責的。」
「喔。」
「你早點睡。」
「對啊,我好累,我想睡了。」
「嗯,我該走了。」
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不知道是誰該先去睡,或是先走。
「我看你睡著了,再走。」他以主管優勢發號施令。
「喔。」
或許她今晚這一折騰,真的累壞了,也或許她習于听令,他一說完,她沒有反對意見,就轉過身,搖搖擺擺地走回房間去。
包或許,這是她對他的信賴?蓋俊珩看她走進房間,燈也不關,拉起被子倒頭就睡,不覺浮現起這樣的想法,從而產生一種他也說不上的奇異滿足感——她知道他會幫她關燈、關門,所以她很安心地去睡了。
他拎起丟在大門邊的公事包,關掉客廳大燈,打開大門,右手緊握門把,停佇片刻,腳步卻是踏不出去。
他沒有辦法離開她。即使她睡在他堅固的堡壘里,但今夜的她是軟弱無助的,萬一半夜她夢靨,醒來必然需要一雙臂膀的呵護……
第5章(2)
踫!他關上大門,就站在黑暗的客廳里,瞪著自己映在門上的暗影。
餅了五分鐘,他才轉過身,輕悄悄地往小房間門外那塊亮光走去。
如他所料,她側身蜷縮床上,眼楮闔起,神情平靜,已然熟睡。
她半張臉陷在枕頭里,兩只手臂縮在胸前,整個人躲在棉被里,就像是個脆弱的胎兒瑟縮在母體子宮里,將自己保護住。
她哪里的男人不找,偏偏找到一個遠在美國、不能隨時挺身而出保護她的家伙!那家伙知道她有幽閉恐懼癥嗎?知道她經歷公司瀕臨破產危機的壓力嗎?那個什麼都不懂的該死家伙又懂得安慰她嗎?他愛她嗎?
他無來由的心急!莫名其妙地生氣!手指卻已悄然伸出,想要去撫模她手背掐出的紅紅指甲痕,那雖然不是傷口,但他看著就是痛。
幾乎要踫上她的臉龐時,他猛然縮手,這才發現自己蹲在床前,臉已經靠在枕頭邊,以一種極為親昵的姿勢看她。
他無聲地嘆口氣,站起身,打開床頭燈,就看到床頭櫃上有一張被蓋下的護貝照片。
他遲疑著,並不怎麼願意拿起翻過來看,已猜到那是她和男友的合照,但也說不定是她和父母的合照,她想念遠在上海的父母……
心念才動,他翻過照片,瞬間就被震得無法動彈。
是他!一張早已燒毀在他記憶中的照片!
他凝看那兩個比出勝利手勢的年輕男女,那時的他們,天之驕子,學業、愛情、社團學分樣樣兼修,大學生活充實無比,前途遠大光明,就算有難關也能輕易踏破,即將為自己贏得人生的勝利金杯。
太年輕了!他看了片刻,默默放下照片,保持原來被蓋下的形態,關掉臥室大燈,然後在黑暗中,他來到主臥室的大窗前。
窗外的城市仍未安眠,遠處幾棟大樓亮出一塊塊白的、黃的燈光。
每一扇窗里,都有一個人的生命故事,不登堂入室,便難以知悉那人的一切;否則,就只能在外面捕風捉影,做無謂的猜想。
他很閑嗎?明早七點的飛機,他還在這里尋找一個模糊的影子?
影子既已模糊,就不該去做無謂的追尋。分手後,心里早就沒有她了,甚至連她的名字也不願想起;可他卻會被報紙上有關「兆榮工業」的新聞所吸引,有他不懂的股票增資或更換會計師這類的財務議題,也有他大致了解的新型工具機專業內容,他皆一個字一個字讀了下來,總在字里行間被「公司發言人程小薇」幾個小字狠狠地揪痛了心髒。
不看不就得了!但,他還是著魔似的,看到兆榮工業的新聞就追了下去;接下來,兆榮發生財務危機、員工和股東抗議、董事長避不出面、發言人重申經營的誠意……隨著時間過去,從產業頭條新聞變成簡單的幾行字交代,最後是兆榮工業交由銀行團重整。
他總以為在這事過後,她嫁給了傳聞中的那個田僑仔小開,或是出國去了,他們共同的朋友沒人敢在他面前提她,卻也沒人和她保持聯絡。
模糊地影子更模糊,仿佛破碎成透明的霧氣,徹底消失了。
直到電梯門開,她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
正好踫上急尋適任秘書的時機,他已告訴自己千萬遍︰用人唯才。
包何況人家已經有男朋友了,他和她只有公事,再無私人牽扯。
那他還留在這里干什麼?
但,他還是走不開;或是,不願離開……
「媽,我晚點回去。」他打電話回家。「你幫我拿兩套內衣褲,還有那套黑色西裝,襯衫,配兩條領帶,兩雙襪子,放在我的登機箱。」
「你母仔沒空。」
「那你叫爸爸听電話,還有,再加一件毛背心。」
「死囝仔,三十幾歲了還不娶某,要你爸你母幫你整理行李!」
「今天情況特殊,明天五點就得趕到機場,怕沒空整理行李。」
「又加班啦?叫你趕快娶某,就不會一天到晚想加班!」
「不是加班,是朋友有事。」老媽沒有一句話不扯到結婚的。
「朋友?喂!你听!」老媽的口氣變得興奮,顯然正在推旁邊的老爸。「嘻!阿珩啊,跟女生睡覺要負責,記得娶人家回來喔。」
「哼,隨便你猜。」
幣了電話,他的視線落在眼前黑烏烏的玻璃大窗,那里映出一個黑烏烏模糊不清的自己。
看不出輪廓,看不清眉目,更看不到他已然混亂波動的內心。
她,亮麗耀眼,活潑大方,很多人想追她,但她不為所動,快快樂樂地參加各項活動,自在地跟每個男生談笑。
他心急了,他的目光永遠隨著她移動,卻遲遲不敢表白,怕驚動了她,萬一連朋友也當不成,他不敢想像沒有她明媚笑容的空虛日子……
還好,他有一個最大的主場優勢,那就是她是他學生會活動部的一員,他們幾乎天天見面,跟大家一起辦活動,一起聊天吃飯。
「糟糕!」李志偉沖了進來。「曹董事長被大霧困在香港,他秘書打電話來,確定今天晚上回不來了。」
「那他的演講怎麼辦?取消?延期?」另一同伴問道。
「延期怕是曹董很難喬出時間,而且都快學期末了,也找不出時間再舉辦一場演講。可是取消好可惜,我們這一系列的企業家講座很受歡迎,連教授都跑來听耶。」大家既是惋惜,卻又無計可施。
「再找個企業家來演講啊。」她清脆地大聲說著。
「臨時能找誰?現在都中午了。」大家紛紛搖頭。「大老板都很忙的,這樣突然找人很不禮貌,而且丟給他講題,人家也沒時間準備。」
「找我爸爸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