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悶,吸不到空氣!」她聲音變得慌張,又想探出去。
「房間里有空氣,你坐下來,心情才會平靜下來。」
「不行,不行的……」她眼眶里滾動的淚水終于掉下來,虛弱地說︰「我會死掉,沒空氣,會死掉……」
「沒事,沒事了。」他再度抓回她想開窗的手。
她終于放棄開窗,就任他抓著,兩只眼楮瞧著頭上的燈光流淚。
他什麼時候見過她這副可憐兮兮的軟弱模樣?平常她再怎麼怕他,頂多是令他氣結的怯懦神態,現在這個樣子,更令他氣結,氣到——
「我都說沒事了!」他心一橫,順勢抱住她顫動的身子,拍了拍她的背。「門已經打開,你出來了,沒事了。」
「嗚……」她悶聲哭泣。
「好啦,很害怕嗎?沒事了,我在這邊,不怕了,門開開的,不會再鎖住,別怕了喔。」
他一邊說,一邊想咬下自己的舌頭。這簡直太破壞他的形象了!
可是,沒人能咬牙切齒地說出安撫人心的話,說著說著,他臉部的線條也柔和了。
餅去的她,是不哭的。他唯一一次看她流淚,是在兩人生澀疼痛的第一次。在最後彼此筋疲力盡時,她趴在他身上,臉蛋緊貼他的胸膛,他憐愛地撫模她的頭發,忽然模到她臉上不住賓落的淚水;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溫柔地拭去她的淚,再送上他最纏綿的深吻……
他輕拍她的手掌一僵,察覺到自己不應有的生理反應,立即回到現實,稍微推開了她,語氣干澀地說︰「你要不要去沖個澡?放松一下?」
「我洗過了……」她抬起臉來,一雙盈滿淚水的眼楮更顯迷茫。
「你流很多汗,衣服都濕了,也該換掉。」
「哦?」她雙眼還是霧茫茫的,似乎听不懂他的話。
彼此凝視,他看到的不再是害怕逃避的眼神,而是原始單純的直接注視,瞳眸里晃動著盈盈水光,仿佛無言地向他尋求安慰,那嬌弱模樣十分陌生,卻也令人心憐,他情不自禁,想要伸手去為她拭去淚水……
相對看了半晌,她終于發現她看到了誰,驚叫一聲。
「啊!你來了?」
她雙手一推,他也順勢松開手臂,兩人皆是不自在地退後一步。
「我我、我……我沒事了。」她恢復了見到他就結巴的本色。「謝、謝謝謝謝副總,你可以走了。」
他這麼好用?幫她開了門,用後即丟?他也恢復了冷冷的臉色。
「你去洗澡,我檢查這屋子所有的門窗。」
「喔。」
她沒有反對的理由,默默地去衣櫥挖出衣服,再默默地走向浴室。
她掩上浴室門,又打開,以一種哀兵的姿態看他。
「你浴室門不用關,我不會進去。」他立即走開。
她沒說話,便將浴室門板輕輕掩至最小縫隙。
他隨即開始檢查屋內門窗,一扇扇去轉動把手和鎖柄,發現廚房通往後陽台的喇叭鎖也有些松動。
她很快就沖好澡,洗去一身汗水,換了一套休閑運動服。
他坐在客廳的單人沙發上看電視,她慢慢走來,坐到另一張沙發。
「副總,謝謝你。」
「你不知道房間的門鎖壞掉?」
「我不知道。我本來就沒關門睡覺。」
「你不怕?」
「不怕,屋里又沒別的人。」她低下頭,欲言又止,指頭絞了絞,見他沒說話,好半天才又迸出︰「門關住了打不開……才難受。」
「幽閉恐懼癥?」他已猜到她的癥狀。
「是吧?」她聲音小小的,沒給他肯定的答覆。
「什麼時候開始的?」
「唔。」
「是你爸爸公司出事之後嗎?」他繼續追問。
她身體明顯地抖動一下,抬起一雙紅腫的眼楮,又馬上低下頭。
「好像是。」
「你爸媽知道你會這樣嗎?」
她搖搖頭。
「你爸爸還在高雄?」
「他現在在上海。他有個朋友找他,希望借重他在工具機方面的專業和技術,我爸也想重新開始,就帶我媽媽一起過去。」
「所以你家就只有你一個人在台灣?」
「還有叔叔、阿姨,他們都在高雄,周末有空我會回去看他們。」
「你這個……癥狀,需不需要看醫生?」
「不需要。已經很久沒發作了,剛才就突然爆發……唉,我也不知道,明明找鎖匠來就好,可是我一秒鐘也待不住,我不想被困在房間,越去想,就越受不了,剛好、剛好你打電話來……」
她還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指頭說話,如果不是蓋俊珩就坐在旁邊的沙發,別人可能以為她在自言自語。
她需要找人說話吧。蓋俊珩心頭一緊!莫非打從四年前他父親公司出事後,她就一人單打獨斗,沒有奧援,沒有可以抒發壓力的談心對象,以致于悶出心病來?
他記起了她獨自待在大辦公室卻從不鎖門,不是她不注意安全,而是她根本不願意把自己鎖住吧。
「那時兆榮工業爆發財務危機,被懷疑掏空資產……」他試圖尋找她心結的源頭,一面注意她的反應,只見她還是低頭,呆呆地捏著指頭,便又問說︰「都是靠你撐過來的?」
「不完全是,我只是幫我爸。」她聲音低低的︰「公司出事時,我知道該怎麼辦,找干部開會,找銀行,找董事,找股東,爸爸急得高血壓發作,就送他去住院,我再回到公司,繼續尋求解決問題的管道。但是歐美工具機市場持續低迷,訂單變少,我爸投資的連動債又慘賠到一文不值,根本沒辦法贖回,所以我們還是付不出料款和員工薪水,但我爸絕對沒有掏空資產,絕對沒有,公司的廠房、土地、機器都在。」
懊是激動的,但她語氣仍是平平板板的,也不停地抓捏指頭。
「是的。」他順著她的話說下去︰「兆榮工業只是投資失誤,造成巨額損失,但生產營運還是正常運行,所以銀行團才願意接手重整。事情能夠圓滿解決,對員工、對股東、對債券銀行都好。」
「我爸卻留不住了,他勢必要辭職以示負責,離開我阿公白手起家的公司,其實……我也有責任的,我該阻止他買連動債。世上哪有那麼好康的投資,保證每年獲利十幾億,騙人,都是騙人的!」
她的語氣終于有了一絲起伏,像是風吹過水面微微揚起的波紋,乍听之下還是十分平靜,可是她卻一邊說著,一邊用力捏著指頭。
他注意到了,她不是捏指頭,而是拿指甲互掐,將兩只手掌的指頭的手背掐出一個又一個紅痕。
「不要掐!」他大吼一聲,立即起身,走過去用力握住她的雙腕。
他雙手這麼一握,將一直低頭的她拉得仰起身來,圓睜一雙驚恐地大眼,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不要掐你的手。」他抑不過度高昂的聲音,輕輕地放下她的手。
「事情過去就過去了,你不需要自責,你爸爸已經有新的事業,你也有份好工作……」
她雙手虛浮在空中,兩眼直愣愣地听他說話,驀地站起身來,朝他大聲喊道︰「怎能過去就過去了?我離開公司後,每天閉上眼楮就想到這一切經過,沒有一天睡得著,我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害爸爸丟了公司,可是我悶,我難過,我要跟誰說?爸爸血壓高,媽媽早就心力交瘁,我沒有朋友,沒有姐妹,寫了好幾十頁的日記,都是垃圾,越寫心情越糟,看到四面牆壁包圍著我,忽然就不能呼吸了,我、我……」
「小薇,沒事了。」他用力按住她的肩膀。「看著我,沒事了。你說的,我都听到了,你可以再慢慢跟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