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再問了,時間很晚了,不敢耽誤龔姐下班吃飯。」
「那我們一起去吃飯吧。」龔茜倩看了時鐘,七點四十五分。
「龔姐,不好意思……」湯淑恰微微紅了臉。「我跟人約了……不是啦,有人煮好飯,叫我回去吃。」
「談戀愛了哦?」她看出端倪,笑看那張隻果臉。
「不是!絕對不是。是蠶寶寶煮太多吃不完,叫我幫忙吃。」
「哪個蠶寶寶?」
即便湯淑怡不肯承認,龔茜倩也猜得到。「蠶寶寶」應該是上回陪淑恰參加公司爬山活動的「表哥」,也就是新上任的財務部副理桑宇帆。
為了增資案補件,桑副理今天應該也忙得焦頭爛額了,但在屬于下班的個人時間里,他卻仍不忘系上圍裙,洗手作羹湯,為喜歡的人煮上一桌好菜,好能慰勞彼此工作的辛勞。
氨總大人呢?
是回家吃他媽媽煮的佳肴呢?還是到某個女人那里尋求慰藉?
走出大樓,她心情莫名其妙的低落。她只會水煮蛋和燙青菜,這一手拙劣的廚藝又怎能夠拴得住男人的胃?
唉!她思考這種問題簡直是在自尋煩惱。
她踱到附近小吃店,叫了一碗干面,配個魚丸湯,簡單裹月復,手機則是放在桌上,不時神經質地瞧一瞧,怕會遺漏他打來的電話。
他們在公司只談公事,從來沒有多余的廢話;約時間、談賞鳥、敲定行程都是下班時間透過手機聯絡;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會盯著手機等待,等著那一聲敲動她心扉的鈴聲響起。
她拿起手機,忖度著是否主動約他出來賞鳥散散心,心思轉了又轉,很快就放棄這個念頭。
她沒有立場。
收起手機,付了面錢,想要去搭公車,卻不知不覺走到了小鮑園。
路燈光線慘淡淡地白,寒冷的二月天夜里,沒人會來這里下棋或約會,夜晚的小鮑園顯得陰暗而危險。
路邊停放的車子也是一樣的慘淡灰敗顏色,她放棄坐下來的念頭,加快腳步走過去,眼角忽然出現一抹不容忽視的銀色光芒。
那不是吳嘉凱的賓士跑車嗎?她再看了下車牌,果然沒錯。
他還沒回家?她一顆心怦怦怦跳了起來,驚訝地四處張望,抬頭就看到他坐在小鮑園里頭的溜滑梯頂端。
鮑園中心豎著一支大燈,光線直射整個兒童游戲區,照得那里一片光亮,也將坐在溜滑梯上頭的吳嘉凱完全收攏在聚光燈下。
他那麼大個人,穿西裝打領帶,兩只長腳突兀地擺放在溜滑梯的斜坡,手上拿著菸,一口又一口地抽著;也許是隔得遠了,又有陰影掩映,他一雙黑眸看起來好深好深,仿佛透過他的雙眼走進去的話,她就可以探進他的心底,得知他為何坐在那邊的原因。
她不知該怎麼辦,想上前和他說說話,怕會打擾他;不上前呢,她又放不下心,無法一走了之,只能站在這邊跟他耗。
耗吧。她交換了兩只腳的重心,站在小鮑園外邊看著他。
他終于抽完菸,拍了拍雙手;她以為他要離開,卻看到他將高大的身子擠蹲在鮮黃色的梯道上,扭扭曲曲地滑了下來。
他神色開朗些了,又兩三步攀跳上去,再擠著身體溜下滑梯。
真像個孩子!她逸出微笑,眼角卻微微地濕了。
再怎麼成熟穩重、肩挑大任的男人,心底也住著一個不為人知的孩子,在他寂寞、失意、無助的時候,這孩子會跳出來,以純稚的童心陪伴永遠只能表現得堅強果敢的男人。
他來回溜了兩次,原已輕快的身形又變得沉重;他坐回溜滑梯頂端,拿出打火機,點起這一夜不知道是第幾根的香菸。
煙霧里,他的輪廓朦朦朧朧的,她的視線也朦朦朧朧的,卻始終鼓不起勇氣走上前去,只能默默地——或者說是呆呆地站著陪他。
突然白光一閃,她嚇了一跳,轉頭就看到一輛拖吊車,一個女警已放下手中的相機,一人正準備為吳嘉凱的車子後輪裝上滑輪,一人正要撬車門,三個人三個動作一起來,只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來形容。
「喂!等等!你們等一下,這車有人!」她趕緊阻止,轉頭朝公園里大叫︰「副總!氨總!吳嘉凱!快過來啊!」
吳嘉凱听到叫聲,也看到了拖吊車,立刻跳下溜滑梯跑過來。
「對不起。」他陪笑臉說︰「這我的車,這里不能停車?」
「這是公園入口,劃紅線禁止停車沒看到嗎?」年輕女警本來還凶巴巴的,抬頭見到一個英俊的大帥哥,兩眼?地發直。「啊,既然你來了,車子可以不拖吊,以後不要違規停車,趕快開走。」
「是。」吳嘉凱乖乖接了告發單。
拖吊車閃著紅燈離去,繼續尋找下一個獵物。吳嘉凱無奈地將告發單從頭看到尾,笑說︰「沒寫罰多少錢,大概要接到罰單才知道。」
「花錢消災嘍。」龔茜倩站在他身邊,也瞄了一下告發單。
「你剛才叫得好大聲。」他轉頭注視她。「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剛好路過。」
「這麼巧?」
「我該走了。」她渾身不自在,明明是她解救他的愛車免于被拖吊,卻好像做壞事被逮到似的。
她舉步就要走,才抬起腳,小腿傳來一陣麻痛,她只得緩緩踩回腳步,深深一個呼吸,好讓那麻痛慢慢褪去。
「你站很久了?」他察覺她的異狀,立刻握住她的手臂。
「沒。」
入夜的空氣冰冷,有如待在冰箱里,她鼻頭涼涼的,身體卻反常地燥熱,原因無它,就是那雙牢牢扶住她的臂膀。
要不是腳麻,她早就掙月兌掉了。他身上的熱氣和菸味結結實實籠罩著她,令她莫名地心慌意亂,等他說話的短暫幾秒空檔彷若無窮盡。
「咦!氨總你怎會坐在那邊?」她趕緊找話說。
「溜滑梯啊。」他愉快地說︰「我出了大樓車道,往馬路那邊在塞車,我插不進車流,就往右邊巷子走,經過這里,速度放慢些,看到溜滑梯,突然有個沖動想去溜一下,正好有車位,就停下來了。」
「停錯地方了。」
「黑漆漆的看不到哇。」他語氣慶幸︰「好險你在那里,不然我在發呆,車子被吊走了都不知道。」
「你還在想現金增資案?」她輕輕問著。
「噯……」
「不是解決了嗎?」她無法分辨這聲「噯」是嘆氣還是放松。
「是解決了,但我不得不想,今天驚動了很多長輩,我得做『業務檢討』,想想到底是哪個環節出錯了。陳總將發行海外存托憑證交由我全權負責,我跟投資小組覆核過沒問題才送件,沒想到還是出了問題。」
暗夜里,他的聲調轉為壓抑,每說一句,周遭就彷佛暗了些、冷了些,夜氣流竄在小巷于和公園路樹之間,陰沉沉,寒颼颼。
她升起一種渴望,想為他做點什麼,她不要他一個人在那邊吹冷風。
「本來不想打擾陳總,」他又說︰「他跟夫人正在舊金山漁人碼頭準備吃螃蟹大餐,他女兒看到即時新聞,打電話給他,他就打給我了。」
「跟他報告一下是應該的。」她終于抬眼,望定近在咫尺的他。「即使你能自己解決問題,但他經驗豐富,可以提供你一些看法,包括今天關心你的高層和長輩,他們都是在背後支援你的強力後盾。」
「沒錯,他們的意見就像給我吃了定心丸。」他也定定地看著她,一抹溫煦的笑容緩緩拉了出來。「你也是。」
「啊?」她臉一熱。「什麼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