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在翔飛科技,不在吳氏企業。」
「你以翔飛的名義贊助更好,表示我們——」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還得企畫部評估,簽報總經理。」
「喲,你別騙我了,報紙登那麼大,你是欽定的接班人耶,听說現任總經理都得听你——」
「我尊重我們總經理,一切照規定。」他一再切斷她的話。
「Kevin,你果然以公司為重。」蔣琳也很識相,不再追著贊助話題,而是殷勤地夾起青菜送入他的鍋里,抬起一雙大眼,展露自信的微笑說︰「你該好好休息了。我那邊有一瓶剛從法國帶回來的紅酒,要過來嘗嘗嗎?」
傻瓜都知道她的暗示,但他現在最想做的事是回家、洗澡、睡覺,然後在鳥鳴聲中起床,精神抖擻地去上班;而不是在一個女人床上操得要死,然後跟他說這就是愛情。
名媛、千金、明星……她們要名牌包、名牌鞋,還要一個名牌老公;他娶得總經理夫人,「她」也如願成為貴婦,門當戶對,相得益彰,可是他最最期盼的,可以和他閑閑談心的伴侶呢?
望著蔣琳,除了美麗,除了心機,他對她還有什麼感覺?
沒有。
「Kevin?」蔣琳笑容更加嫵媚,試探地在桌下踢了踢他的腳。
「時間很晚了。」吳嘉凱縮回腳,看了看手表。「你還要吃的話,要不要找助理來接你?我要回家了。」
「我跟你一起走。」蔣琳趕緊放下筷子。「你要送我啊。」
「我來結帳。」他拿起帳單,這是最後一次請她客了。
走出火鍋店大門,蔣琳立刻挽住他的手臂,小鳥依人地倚在他肩頭,以最魅惑的甜嗓再度邀約︰「過去我那邊吧。」
「我不過去,我幫你叫計程車。」他大大跨出一步,技巧性地擺月兌她的糾纏,來到馬路邊準備招計程車。
就在他張望時,他看到對街騎樓下的兩個小子,打從他坐在火鍋店里,就看到他們站在那邊了,那時他沒留心,想說是在等人,但此時店家都打烊了,他們還躲在騎樓柱子後面鬼鬼崇崇地干什麼?
微弱的路燈余光照進騎樓里,他定楮一看,其中一人手里正拿著相機對準他和蔣琳。
剎那間,他明白了,坐在窗邊絕非一時興起,更不是看他媽的夜色!
「你找人來拍照?」他轉向蔣琳,冷冷地問。
「哪有。」蔣琳才想再勾上他的手臂,立刻嚇得退後一步,過了一秒才想起什麼似地,忙左顧右盼,慌張地說︰「有狗仔?哪里?在哪里?」
演技這麼差,難怪拿不到金馬獎。吳嘉凱反倒勾起一抹微笑,伸手攔下計程車,很紳士地為她開車門。
「天黑了,好女孩該回家去了。」
「Kevin?」蔣琳身不由己地被他推進去,急著說︰「你不送我?」
「以後都不送了。」
啪!必起車門,他挺起背脊,轉身離去,走向他停車的巷子。
走在幽暗的騎樓里,身邊盡是一排熄燈關門的店面,他就像走進一條大黑蛇的肚子里,怎麼走也找不到光亮。他一邊走,一邊還得閃避胡亂停放的摩托車,以及注意高低的地面,他不由得越走越急,越走越煩,伸手便往口袋模香菸。
眼楮驀地感到刺痛,他抬起頭來,原來是便利商店的明亮燈光,他用力眨眼,花了幾秒鐘才適應亮如白晝的強烈光線,視線停在大片玻璃上掛著的咖啡標志,手指頭往菸盒捏了一下,終究沒有拿出來。
走進便利商店,他點了一杯拿鐵,再買了一份晚報,來到大片落地玻璃前的吧台桌坐下,讓自己成為便利商店里的一景。
喝了一口溫甜的咖啡,隨意瀏覽報紙標題;手機鈐響,他拿起來看,果然是蔣琳打來的,他沒有接听,而是很沒風度地切掉。
這不是他的作風。在以往,他隨便也能哈啦兩句,但今晚,他累了,再也不想跟半生不熟的女人打哈哈,她們虛偽,他也虛偽啊。
剝開「吳嘉凱」的身分、財富和臉皮,他還能剩下什麼?她們會喜歡他什麼?又愛他什麼?
打開通訊錄,他抬起頭,向映在玻璃上的自己露出嘲諷的苦笑。還留這些名字干嘛?給他這個三太子選妃啊?
沒意義了。他從第一個女人的名字刪起,刪了三個,他知道後面還有一大串,再刪下去,他的指頭一定會抽筋。
喝下一口咖啡,他靈光一閃,指頭按了兩三下,立刻找到那個筆劃很多的熟悉名字,興匆匆便按了下去。
「喂?」悶悶的聲音接起電話。
「啊!抱歉。」他頓覺自己太過沖動,記得她在赫爾辛基簽約的那晚,也是這種愛困聲。「你睡了?這麼晚打給你。」
「沒。」
「我想換掉我私人專用的手機號碼。」長話短說吧。
「喔。」
「我以前給過太多人手機號碼,所以現在有一堆不想接、卻又不得不接的電話,自以為是social,維持人際關系,其實是自找麻煩,有時候還會干擾到公事,換個號碼比較清靜。」
「唔。」
「我在想……」他又喝了一口咖啡,欲罷不能地說下去︰「過一兩個星期,你如果在八卦雜志看到有關我的報導,看看就算了,不要當真。」
「咦?」
「呵!」他自嘲著︰「有圖有真相,事實就是事實,大家怎能不當真呢?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拍到,沒什麼了不起。她想營造某種假相,就讓她去營造吧,等過一陣子大家就知道,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哎,奇怪了,以前我從來不在意這種事的……」
「副總,」那邊有些聲響。「你等等,我馬上打給你。」
放下手機,他有一絲絲悵然,好不容易說出想說的話,她就掛了電話,而且她一直沒什麼回應,果真是打擾到她了嗎?
是否她正在跟男人溫存?據他跟靜香那幾個女孩子的旁敲側擊,茜倩副理似乎沒有男朋友;但,沒男朋友,不代表她沒有伴啊。
窗外一片暗黑,車子也少了,對面的屋子里,多少人家已然入睡?那一盞昏黃的燈光是學子在用功呢?還是陪伴夫妻枕邊談心的床頭燈?
心底涌起深深的孤寂。三太子被人捧得高高地膜拜,高處不勝寒啊。
手機唱起歌來,將他從暗夜拉回光明,他立刻接起。
「在忙?」
「我剛剛在敷臉,泥巴硬硬的,不好講話。」
「哈!」他開懷大笑,那些讓他雞皮疙瘩掉滿地的寂寞文藝字眼全被拋進了外頭的黑暗,光想像她頂著一張硬梆梆的泥巴臉,他就忍不住拿指頭畫向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大笑臉,愉快地說︰「敷完了?」
「敷一半,洗掉了。」
那聲音不大客氣,他知道這樣子佔據她的美容時間是有些霸道,更是無禮,但他就是想找她說話,無需理由,也無需猶疑;就像他確定成為翔飛接班人的那晚,他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半夜就拿著手機看她的名字,直到確定她結束晚宴回到飯店,他立刻尋到了她。
「你知道我在哪里嗎?」他心情轉好,扯開領帶,開始聊天。
「這麼晚了,該不會是跑到山上找領角鵑吧?」
「悟——不——」他學了領角鵑的叫聲,低低的,充滿回音似地,隨即笑說︰「哈!我都快變成夜行性動物了,我在便利商店喝咖啡啦。」
「副總,都半夜了你還喝咖啡!晚上會睡不著的。趕快回家,你爸爸還在等你呀。」她催促著他。
「我爸現在不等我了。」他想像她板起臉孔的模樣,忍不住又笑說︰「他說他操勞一生,干嘛還要陪兒子一起累;他不管了,真的什麼都不管了,連我們家族企業的幾個董事長也都辭掉,每天就是打太極拳、學國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