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告知小弟和曲柔的每一句冷言冷語,也是說給自己听的。
裴遷的出現,破壞了她六年來的清心自持;變個裴遷出來玩玩和真的裴遷現身,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況;真實的他,有血有肉,有她熟悉的熱度,有她難忘的醇厚低嗓,在在都令她心火難耐,無法靜修。
尤其剛才曲柔哭得暈了過去,裴遷倒是很順手就抱起她。呵,呵,呵!反正他很習慣抱女人嘛……啊!哼哼,她的妒意又冒出來了。
可怕的人界情感啊,不但讓人毀滅,也讓仙迷失。她望看單薄清冷的下弦月,警惕自己勿再陷入泥沼。
她和小弟離去後,或許,裴遷和曲柔就可以湊成一對;不對不對,大個兒還要找他的妻子,那是誰?只緣身在此山中,他在尋她?
不可能。
小弟還在哭,她狠下心,不勸也不看,反正淚流乾了,就不再哭了。
不過,她倒有些擔心曲柔,哭得那麼激動,恐怕亂了神志;她是唆弄她離開小弟的始作俑者,該去關心一下她的情況。
是看曲柔還是看裴遷呀?內心有個小小的聲音在問著。
避他的!大紅狐飛奔而去,修長豐腴的狐身劃過夜空,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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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家屋頂上,大紅狐將自己藏在屋脊陰影里,觀看院中動靜。
曲家女眷忙進忙出,有的探望,有的照顧,有的著急哭泣,裴遷站得遠遠的,直到曲復從曲柔的房間出來,他才過去詢問。
「曲姑娘還好嗎?」
「大夫說沒事了。」曲復抹了一把汗。「說柔兒是心神失調,給她喝碗養心湯,好好睡一覺就行了,我內人正陪著她。」
「這我就放心了。」
「呃……你不去看嗎?」曲復欲言又止。如果妹妹真的喜歡裴遷,那麼,給她瞧瞧他,或許有助她的康復。
裴遷記得在江邊再度遇上石家小夫妻時,石伯樂當眾求婚,曲柔羞澀歡喜,小兩口甜甜蜜蜜的,曲柔怎會一下子就不願嫁了呢?而且她哭得太過傷心激動,又搬出狐仙的說法,在在令他內心存疑。
「不。」他婉拒道︰「令妹一時心神不安寧,我不想加深誤會。」
「喔……」曲復打從心底不願妹妹嫁給石伯樂那小胖子,又試圖制造機會。「要不,你去幫柔兒把個脈,看大夫開的藥合下合。」
「曲兄,你忘了,我不會治病。」
「對了!」曲復也覺得好笑。「我又忘了,你不是胡不離。」
在江邊初見曲復之後,裴遷才知道,那位「胡大哥」叫做胡不離,曾經背著長劍和包袱,親赴曲家拿走「他」借給曲柔的一雙繡花鞋,順道醫好曲老爺多年不愈的咳癥,所以曲復才會對他一見如故。
胡不離,狐不狸,他很容易拆解出這名字的意思;加上一雙繡花鞋,他幾乎可以確定,這位胡不離是靈靈變的。
而曲復將錯就錯,硬請他來曲家作客。他來到曲家,解開了「胡大哥」之謎,但其它謎團,他仍得到玉姑祠去尋求解答。
「曲兄,不好意思,能否為我解這支簽詩。」他從懷里拿出一支竹簽,遞給曲復。
大紅狐見了,齜牙咧嘴的,爪子抓了抓。哇咧!大個兒斗膽偷走她玉姑祠的簽詩,以為老太婆耳不聰目不明就好欺負的嗎!
「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台,玉戶簾中卷下去,搗衣砧上拂還來。」曲復讀了下來,又將竹簽翻過去看著。「這好像是廟里的簽詩牌,哎呀,就是玉姑祠的嘛。」
「的確是玉姑祠的。」
「管事婆婆沒幫你解簽?」
「我這幾回去,沒見到她,不然就是在忙其他香客的事。」
「怪了。你別看她不愛說話,她一開口就要人樂捐銀子做功德。」曲復心有余悸。「不知不覺,只消她稍加掇弄,你就會在玉姑仙子面前發誓說要捐多少銀兩,她真的沒要你樂捐?」
「沒有。」裴遷問道︰「曲兄,這詩……」
「喔,這是講月光的詩。」飽讀詩書的曲復搬出他的學問。「你看挺生動的,月光著上了簾子,當然卷不起來了,照到搗衣砧上,搗掉又出現。若問病,月光總是不走,病不好;若問功名,如月光黯淡;若問婚姻,這離人兩字就觸霉頭了;若問遠行,嗯,這個月亮到處有……」
「太少爺,小姐醒了,少女乃女乃要您進去。」一個丫鬟過來稟告。
「裴兄,先失陪了。」曲復匆忙離去。
裴遷站在庭院中,反覆低誦詩文。他問的是靈靈的近況,能否解釋為她像月光一樣徘徊不去,隨處照看他、保佑他,可他卻卷不著,也拂不到?
他仰看下弦月,彎彎一勾,像極了撇嘴鬧脾氣的她。
月缺了,總是會再月圓;她為他生命畫了一個圓,他從此珍藏在心。
他輕露淡淡的笑意,佇足賞月;大紅狐躲在陰影里,也望向那一彎不怎麼好看的月亮,很快地,視線又回到了那張粗獷中帶著柔情的臉孔。
為什麼要這樣盯著他呢?她自問,但仍是痴痴地看著籠上淡柔月輝的他,無法給自己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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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年前,江漢城出現一個溫柔美麗的姑娘,名喚玉姑;她不只人美︰心地善良,醫術更好,遇有貧苦人家生病,一律免費診治,即使踫上長了膿瘡的叫化子,她也不畏惡臭,以極高明的醫術治好頑疾,還贈金安頓他們的生活。她仁心仁術,頗得百姓的愛戴;有一天,她告訴徒眾,她要離開了,隨即祥雲升起,香霧滿室,玉姑就不見了。
老百姓繪聲繪影,有人看到玉姑駕著彩雲飛上青天,也有人看見她坐在展翅飛翔的鳳凰背上,前往鄉下行醫;最離奇的是,有一晚,江漢城前十大富人同時作了一個夢,有仙人指點他們出錢建立玉姑祠,以求玉姑仙子繼續庇佑江漢百姓;富翁們一覺醒來,驗證彼此的夢境,當然不敢懈怠,很快地蓋好玉姑祠,一百年來,香火不斷……
裴遷逗留江漢城已有一段時間,十分熟悉玉姑祠的掌故了。
他幾乎每天去玉姑祠,求簽、等老婆婆,或是到竹林听風聲。
「今天管事婆婆不在?」他進去大堂後,又定了出來。
「我有看到她呀。」幾位婆婆媽媽站在桃樹下聊天,大家常常踫面,也很熟了。「可能婆婆年紀大,不耐操勞,又到後頭房間困覺了。」
「一直都是老婆婆在管事嗎?」裴遷又問。
「我小時候她就在這里了。」最老的一個六十幾歲婆婆回想著,叫了一聲。「不對,我記性差了,最早是有一個婆婆,後來死了,換她妹妹出來;妹妹死了,又來一個女兒,代代相傳,傳女不傳子,守著這座玉姑祠。哎呀,每個婆婆長相都差不多,害我老以為沒換過人。」
「婆婆是從哪兒來的?沒人奉養她嗎?」
「誰也不知道她從哪里來。」一位大嬸神秘兮兮地道︰「可我猜,她老家應該在葫蘆山。」
「就是產美人草的葫蘆山?」其他人也很好奇。
「對啊。」大嬸開始講古。「幾年前,阿春嫂的女兒月事不順,過來問玉姑仙子,管事婆婆給她幾株藥草,說是什麼孤兒山特有的美人草,煮了服下就可調理。阿春嫂她女兒吃了,不但月事順了,人兒還越發地漂亮,教張員外的公子給娶走了;一傳十,十傳百,每個人都來向管事婆婆要美人草,婆婆不耐煩,乾脆叫阿春嫂去葫蘆山下找,拔個幾株到這邊廣為種植,這就不用跑到那麼遠的地方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