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伯父美意。」裴遷禮貌地回禮。「可我還要繼續找她。」
「她既是神仙,豈能輕易找到?」周破雲試圖說服他放棄。只是答謝救命之恩罷了,有必要窮畢生光陰尋覓嗎?他又道︰「更何況普天之下,並沒有姑兒山這座山。」
「一定有的。」
周破雲了解他的執著個性是哪兒來了,他的爹娘,皆是如此。
「你上山看他們了嗎?」
「下午去過了。」
周家墓地後頭的小山坡,有著一座無名冢,里頭葬著陸崗。周破雲還是敬他為師兄,不忍他孤單,又拿了冬梅的舊衣物,與他合葬。
「我每年辦超渡法會,希望他們在極樂世界過得安好。」
「謝謝伯父。」裴遷由衷感激周伯父寬宏大量,不計前嫌。
他不知道娘帶爹到哪里去,那是屬于他們的事了,也許一起去轉世,一起再輪回,一起了結前世的恩怨;冤有頭,債有主,況且親爹生前作惡多端,可能會下地獄,也可能會花上好幾十世的輪回來償還;他不知道,他沒有機會去地府,也不知道佛道所說是否屬實,他為人子所能做的,也只有為爹娘的亡魂祈福。
至于他,不用等到來世再償還。若是今生所欠,他今生就要歸還。
窗外,依舊月明星稀;角落里,一朵小花輕探出頭,展開了女敕辦。
春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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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小道轉成泥土大路,一塊大石刻著「芙蓉村」三個大字。
時近正午,裴遷走進了村子,白花花的太陽曬得他渾身發熱,好似一把火在燒灼著他的身心。
他怎能忘記一團火也似的她?他根本就不曾遺忘!
那時的他,面臨生死交關之際,地水火風不斷地裂解他的神識,他所能感受的就是一個字︰苦。極度的痛苦讓他心神紊亂,所思所想皆是苦楚之事,也因此,他被她的狐狸身分給激得發狂了。
若教他在正常時候得知事實,他會驚愕,但不會口不擇言;那時的她正在努力救他回來,他卻在旁邊發瘋,說著撕裂她心肝、也撕裂自己心肝的話,每當憶及當時,他就要揪一次心。
所以,她流淚了。不管是初次嘗到或是最後的吻別,她的淚總是格外的苦澀,仿佛是世上最苦的黃連苦瓜苦膽……所摻合而成的。
曾經,他想愛護她,最後卻是傷了她。
她要他忘記她,他也確實忘了;但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總想著,到底丟失了什麼東西?為何心頭會空空的?他很努力想,听著風聲,看著明月,聞著花香,嘗著藥湯,感覺著自己逐漸恢復體力,更在無數的夢境中重新經歷了此生種種。
然後,他想起來了。
是她的法術失靈?抑或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找到她,跟她道歉——接著呢,她再抹去他的記憶,離開去做她的神仙?呵,這回他不會怨了,而是心甘情願接受。
他浮現一抹寂寞的微笑。他現在不怕孤獨了。判官城隍帝王之家算什麼,能知道有人……不,是仙,以生命對待他,他很知足。
她是仙,他只是人,原是高攀不上的,他應該圓滿她的修行之路。
正悠悠想著,前頭視線跑出了兩個人,一個是短發小孩兒,右手拿筷,左手捧碗,後面追著拿了一把木劍的女圭女圭臉年輕人
「救命啊!師父殺人啦!」非魚一邊跑,一邊叫。
「孽徒!快給我站住!」吉利凶神惡煞也似地揮舞桃木劍。「你今天默不出大悲咒,罰你不準吃飯,你竟敢給為師的偷吃飯!」
「那曦哩呼嚕的咒文,我背不出來啦!」
「背不出來也得背,你當小道童,不能肚子空空的沒有東西!」
「你不給我吃飯,我才會肚子空空的!」
「死魚!你找打!我就不信打不到你!」
「大俠,救命!」非魚一個轉溜,藏到裴遷高大的身子後面。
「嚇!」吉利的桃木劍硬生生停在半空中,差點打到大俠了,他馬上扯出大笑臉。「不好意思,我正在管教劣徒。」隨即又往裴遷後面追去。「非魚,你快給我出來,躲在人家大俠後面算什麼英雄好漢!」
「我是小孩,不是英雄好漢。」非魚才扒了一口飯,又趕快跑開。
「站住!」吉利追出一步,猛然止步,回頭睜大眼楮看著裴遷,笑容扯得好大。「咦?稀客,稀客!芙蓉村很少有外人來的。」
「請問這里有客棧或茶館嗎?」裴遷問道。
「沒有。我們村子很小。」吉利馬上盡地王之誼,熱情地道︰「你來我們孝女廟吃頓午飯好了。」
「謝謝,我有乾糧。」
「不用客氣,多擺一雙筷子而已。外頭太陽挺大的,來吧。」
「大俠,好啦。」非魚仗著師父不敢在外人面前亂打他,笑咪咪走過來,慷慨地道︰「為了答謝你的救命之恩,我請客。」
「你請還是我請?」一顆拳頭揍了下去。「你吃為師的糧食,就得乖乖听話,還不快回去叫仙姑姐姐再燒幾道菜!」
「快跑!」非魚怕師父還要打,先扒了一口飯,端著碗趕緊溜了。
日正當中,裴遷望看這片山野,有田,有樹,有牛,有溪,有屋,再過去又是好幾重山,也不知道要走上多久才有人煙;他生性不愛叨擾別人,但他看出拿著桃木劍的年輕人是道士;這些年來,他逢廟必拜,試圖在簽詩或師父的開解中,得到尋找她的蛛絲馬跡。
雖然都失敗了,但有機會的話,他還是會把握。
他是尋她尋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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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姑姐姐煮的飯最好吃了。」非魚舌忝完碗里最後一顆飯粒。「裴大哥,我告訴你喔,我師父好狠心,不時叫我做苦工,不給飯吃。」
「我什麼時候虧待你了?」吉利瞪眼過去,正要發作。
「請喝茶。」一個白衣姑娘往桌面放上一壺茶,聲音柔柔的。
吉利轉為傻笑,雙眼直瞧仙姑姐姐,脖子也隨她往房間走去而伸得長長的。非魚指著呆瓜也似的師父,笑嘻嘻地朝裴遷扮鬼臉。
「這里有姑兒山嗎?」裴遷待女眷進房後,這才開口。
「這里有烏龜山,山上有鬼湖。」非魚搶答。
「不歸山,忘愁湖啦!」姐姐不在時,吉利又擺起師父的威風。
「吉利兄是道士,敢問吉利兄,世上是否有狐仙?」裴遷又問。
「有,當然有了,鬼呀仙呀都存在。」吉利很肯定。他家就有一只美麗的女鬼,他還想娶來當老婆。「只是呀,人鬼殊途,人仙不同道,反正就是不同種類啦,從古到今,好像沒听過美滿的結局。」
說著說著,總是扯著大笑容的女圭女圭臉笑下出來了,長嘆一聲。
「咦?師父會嘆氣?」非魚鬼吼鬼叫的。「天塌下來了,我要趕快去敲鑼,叫大家快逃啊!」
「死魚乖。」吉利的手掌往非魚的頭顱用力按下去,語氣超乎異常地和善。「天塌下來之前,我會先將你切了,做道紅燒非魚來吃。」
裴遷跟他們吃這頓飯,已很熟悉這對師徒的互動,見怪不怪了。
「有沒有辦法制伏狐仙?」裴遷又問。
「你敢對付狐仙?」吉利一副「你這個大膽狂徒」的驚奇臉色。
「不是的。曾有一個狐仙給我很重要的東西,我想還她,但她一定不讓我還,我想能否使她暫時失去法力,好讓我將東西還她。」
「哇!裴大哥的遭遇真離奇。」非魚眼楮一亮。「快說來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