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秋,你別急,瞧瞧她要做什麼。」
侯觀雲沒了道具扮痴情,只好拿右手手肘撐在桌上,支著他俊美的瞼蛋,懶洋洋地瞧著那個忙碌的小人兒。
柳依依蹲在地上,兩手抓住打開的扇子,用力地往濕地磚扇了又扇。
「地上干了,你們才不會滑倒。」侯觀雲笑著幫她解釋,「大家都是好人家的女兒,可得好好愛惜身體,別磕著踫傷了;你們在這兒忙活兒很辛苦,我侯府得代你們爹娘照顧你們。」
「少爺好仁慈啊。」六仙女頓時眉目生煙,感動得淚光閃閃。
暈倒的梅蕊見沒人理她,也快快睜了眼,七仙女眾星拱月,團團將少爺圍住,獻暖爐,送熱茶,遞手巾,荔紅還抱起琵琶彈了起來,各各都是為了撫慰少爺受了傷的脆弱心靈。
柳依依將地磚扇干了,直接起身走進書房里。
她將扇子擱在大桌上,真不懂少爺為什麼老愛搖扇子,這叫附庸風雅吧。不過少爺本來就長得很「風雅」了,不搖扇子也挺俊的。
她十六歲了,多多少少懂得某種說不出的情懷,譬如說,見到唇紅齒白的少爺,她的心會跳一下,但也僅僅只是跳一下,就沒了。
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努力存錢。不過呢,賺錢有方,她模模良心,拿多少錢,就做多少事,其他丫鬟不肯做的,她全做了。
說起這間書房,真是有夠髒了。當初買下這宅子後,大多已將以前人家的舊東西換掉了,唯獨少爺很喜歡這間書房的大書桌、大書櫥,還有成套同樣好木頭的長榻、桌椅和櫃子,他舍不得丟,全部留了下來。
搬家至今都十天了,書箱還沒打開,文房四寶也還沒擺上桌,反正少爺天天在外游蕩,一時也用不著;雖說另有粗活僕役會來打掃,但她瞧著不順眼,非得挽起袖子,親自洗刷得干干淨淨不可。
再度爬進了長榻底下,直搗蜘蛛窩,幾度來回,爬進爬出,終于將暗無天日的地面抹得干干淨淨,順道從牆角模出一只博浪鼓。
「怎會有這個東西?」她盤坐地上,拭去上頭厚厚的灰塵,咚咚搖了幾下,不覺咧出一個稚氣的笑容,想到了家里的小妹妹。
「這你從哪里撿到的?」一個熟悉的笑聲從頭頂落下。
「地上撿的。」哇!被少爺抓到她偷懶了,柳依依一骨碌爬了起來,將博浪鼓塞到少爺手里。「少爺你出去啦,我還沒清理好。」
「天氣冷,別踫水忙活兒了。」
「我忙了一下午,都熱出一身汗了,一次做完,心里才舒爽。」
「哇!舊書你都撢淨了,我來瞧瞧。」侯觀雲張望了一下。
「還很亂呢。少爺你別杵在這兒了,去外頭黯然神傷吧。」
「我為什麼要黯然神傷?」咚咚咚!侯觀雲也將博浪鼓搖得咚咚響,在她擦得光可監人的椅子上坐下。
「你不是難過喜兒姑娘不理你嗎?喏,扇子在桌上,你盡避去傷春悲秋,做幾句歪詩也行,我會給你指教。」柳依依可是忙得很,又趴到另一邊的牆角地上,翹著,低頭拿抹布摳磚縫里的陳年污痕。
也只有這個小丫頭從來不將他放在眼里了。侯觀雲慵懶地歪在椅上,以手支頤,看著她那個稚氣的小搖來搖去,殊不知她面對一位年輕少爺時,這是一個多麼危險的姿勢。
小泥球來侯府四年了吧,還是一樣的單純心性,也還是一樣的賣力干活兒,眼里只有每個月發放的工錢,卻是沒有他這個主子啊。
他真是要感傷了。喜兒不理他,連一個小丫頭也視他如無物?
「依依,我問你,一個怎樣的男人會讓姑娘討厭他?」
大哉問!柳依依停下抹地的動作,想著她又沒討厭過男人,怎會知道?
「少爺,那依依問你好了,一個怎樣的姑娘會讓你討厭?」
「哈哈!」侯觀雲笑出白白的牙齒,眼眸如星燦亮。「如果我說,我很怕外頭七仙女纏著我,你怎麼說?」
「我還能說什麼?那就請少爺不要再去纏喜兒姑娘了。」柳依依搖搖頭,將抹布丟進水里,噗通濺出了水花。「我都听說了。少爺你那種死皮賴臉、拿錢嚇人的追求方式,是會嚇跑人家有教養的大小姐的。」
「這樣哦?可我除了錢以外,沒啥本事了呀。」
「少爺其實是有本事的,只是你愛當個富貴少爺,不認真罷了。」
柳依依直言不諱。算一算,她跟著少爺也有四年了,這兩年又在書房服侍他,她還模不清他的脾性嗎!
要怎麼形容他呢?大方、擺闊、揮霍、愛玩、愛笑、愛說、愛交朋友,這邊玩玩、那邊逛逛,傻里傻氣、無憂無慮。自從一年前辭退了夫子,他就不念書了,當然更不會去老爺那邊學做生意。
「所以……你會討厭我嗎?」侯觀雲見她發呆,干脆追問道。
「不會。少爺是好人,以後我回家開大客棧,你路過要住宿要吃飯,一律免費招待。」柳依依露出笑容,心底有了定見。
外人看來的少爺或許嘻皮笑臉,不學無術,沒啥長進;但她心目中的少爺就是一個會在寒冬賞給下人熱茶鞋子,還將她提攜進了屋內,讓她有機會讀書識字的大大好心腸的大好人。
就算這只是他當主子的小恩小惠,但已值得她一輩子銘記在心了。
「就這麼說定丁。」侯觀雲笑得好開心,不亦樂乎地搖著博浪鼓。「你以後出去了,我會去看你的,難得有一個這麼不愛理會我的丫鬟。」
「少爺你都二十了,為什麼還不趕快娶個少女乃女乃?」
咚!博浪鼓停了下來,侯觀雲坐直身子,這丫頭竟然轉了話題?
「依依,你很羅嗦耶,竟然管到主子頭上來了。」
「少爺以後會想我,是因為我不愛理會少爺,少爺懷念這份清靜的感覺。可少爺既然怕表小姐和丫鬟騷擾你,為何不快快娶一位少女乃女乃,好讓其他表小姐知難而退,順便鎮住一天到晚抹脂粉嗆你的丫鬟,你也圖得清靜,一舉三得,要是我,就趕快娶了。」
「你呀,想得太簡單了,成親哪是這麼容易的事。」
侯觀雲嘴角微微揚起,又慢慢搖起博浪鼓;看那兩顆小球咚咚敲響鼓面,咚!這是他的這一面,咚!那邊是他的另一面,兩個面孔交替出現,搖得快了,分不清哪個面孔才是真正的他。
苞小泥球聊天的好處就是擺什麼面孔都可以,隨便說,隨便笑,或真,或假,或虛,或實,她既無心機,也不會算計,有話直說,耿直得令他激賞;面對著她,他大可放空自己,輕輕松松地和她說話談笑。
「成親還不簡單嗎?」柳依依哪知道他已轉過這麼多的心思,仍是一邊趴著擦污漬,一邊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少爺既然有錢,想娶幾個就是幾個,有什麼好操心的?」
「依依,你認為凡事靠錢就能解決嗎?」
「不是嗎?」
柳依依抬起頭,望向那對變得十分幽深的眼眸,那里頭好似有什麼東西讓她捉模不住;她感到些許迷惑,今天的少爺有點不一樣?
仍是那張俊美得叫花兒都要謝了的臉蛋,挺直的鼻梁,黑大的眼楮,濃濃的眉毛,笑起來像一個彎彎上翹的菱角,白淨的臉皮也好比入口即化的水豆腐……
她好笑地吞了吞口水,又彎身下來,賣力地擦地板。
「我是窮人家的孩子,每天睜眼就得為吃飯發愁,努力下田干活兒不一定有好收成,還得看老天爺的臉色。當然了,也不是因此就不努力,但身邊有點錢總是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