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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顏悅色 第10頁

作者︰杜默雨

暈了!小泵娘竟然在他眼前暈死了……

天哪!他為什麼老踫到這等麻煩事……人果然不能太好心啊。

「祝福!快去找大夫!」祝和暢懊惱地喊道。

第三章

二月初,隆冬的腳步慢慢走開,空氣中仍帶著一絲冰涼,卻已不再凍得令人縮脖子遮耳朵。趁著今日太陽露臉,祝添和祝嬸夫妻倆搬出潮涼的被子,攤開在院子邊上的圍欄,可憐兮兮地汲取屋頂斜射過來的陽光。

「好不容易可以曬日頭了,九爺就是要佔住院子。」祝嬸抱怨道。

「待會兒還得多燒幾壺茶,備些點心,這改過大會不知道要開到什麼時候呢。」祝添見怪不怪,幫忙老妻攤被子。

祝家大院里,幾條長桌長椅擺成門字形,十八條好漢愁眉苦臉地落坐,瞪視眼前的紙筆,有的人已經認命地磨起墨來。

缺口空處,擺放一張大桌,祝和暢坐在桌後,十足大老板的睥睨神態,威嚴地以指節敲了敲桌子,宣布道︰「改過大會開始。按照慣例,先得把和記貨行的行規誦記一遍。首先,三禁。」

「禁酒,禁賭,禁嫖。」兄弟們聲如洪鐘,正確無誤地喊了出來。

「寫!」

嗚嗚,九爺真是要人命了;要他們趕車送貨、拿刀要拳、打虎擒匪都沒問題,偏生每隔幾個月就要他們練字,這小小的一管毛筆為什麼比關刀還沉重,怎麼拿都不合手呀?

「虎子,禁怎麼寫?哈哈,你拿筆好像拿魚叉刺魚。」

「這樣寫啦,八十萬禁軍教頭林沖也是這個禁,我有學問吧。」

「喂,大錘,你寫錯了啦!酒不是九,你把九爺當成是酒,看他不把你扔出門。咦!借瞧一下,三點水是在左邊還是右邊?」

伙計們彼此交頭接耳,伸長脖子瞄來瞄去,互相指正改錯,祝和暢早就寫好字,抆著雙臂等兄弟們寫完。

練字有他的目的,但念在兄弟們是粗人,他不強人所難︰向來紀律嚴明、容不得一絲錯誤的他競也公然讓他們作弊。

簡單的六個字,寫了將近一刻鐘︰然而,這只是一個開始。

「三絕。」祝和暢繼續喊出貨行的規定。

「絕不結拜,絕不作保,絕不求人。」

「三練。」

「練武,練氣,練字。」

「三多。」

「多看,多學,多記。」

「三不送。」

「活的不送,死的不送,暗的不送。」

這就樣,足足耗了近一個時辰的時間,大伙兒終于寫完幾張大字。

猶如和盜匪做了一場最激烈的追逐打殺,兄弟們汗流浹背,氣虛體弱地攤在椅背上,即使祝添和祝嬸為他們送上熱騰騰的清茶和香噴噴的糕點,也沒有力氣去拿來吃了。

「嗚嗚,爹呀、娘啊!救救我。」祝福趴倒桌上,趁機撒嬌。

「別偷懶,寫錯字,爹還要叫你重寫。」祝添一點也不留情。

祝和暢伸個大懶腰,站起身抖抖手腳,忽地一掌推出,袍擺一掀,左腳跨出馬步,就開始自個兒練起功夫來了。

伙計們見了,精神為之一振,個個摩拳擦掌,生龍活虎地跳起來。

「嘿!論起念書寫字,九爺是天,咱們是地,可比起功夫來,咱們是絕對不會輸給九爺的。」

祝和暢眼不抬,眉不動,手腳繼續慢條斯理地比劃著,涼涼地道︰「小李子,講話很大聲喔。來,過來跟爺兒我過個幾招。」

「我來了!」小李子捋起袖子,縱躍上前,不客氣地擺出架勢。「九爺,小李子可是天天練功精進,今日教你瞧瞧我的厲害!」

「盡避來,打贏爺兒我的話,有賞。」祝和暢笑眯眯地道。

「好耶好耶!」兄弟們圍觀叫好,完全一掃方才委靡不振的模樣。

接下來,只見兩人結結實實地過招,身影閃動,拳打腳踢,虎虎生風,再加上伙計們的助陣吶喊,偌大的院落簡直像個熱鬧的江湖賣藝場子。

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改過大會……

長廊的屋角邊上,站著一個姑娘,她已經旁觀好一段時間了。

陽光灑落,透亮的金色光霧令她瞧不清院子里的一張張人臉,她困惑地眯起眼楮,想將那個身形飄動、談笑用兵的祝九爺瞧個清楚。

餅去幾次會面,她從來沒正眼瞧過他,不是躲著他,就是昏迷,就算這些日子在他的宅子里休養,也只听過一兩次他的聲音而不見其人。

嚴格說來,他只是一個陌生人︰可是,救她于狼口之下的,是他;為她奔波延醫治傷的,是他;在她以為就要絕望凍死京城,又讓她活回來的人,也是他︰然而,他又是帶給她晴天霹靂的地獄信差。他是菩薩,卻也是勾魂使者。

為何跟這人有了瓜葛?她搖了搖頭。不管是誰帶信,事實就是事實,不容改變;如今她能做的,就是向他道一聲感謝救命之恩,然後,離開這個不屬于她的地方。

走?她能去哪里?天下好大,山外有山,一條長路遙遙無盡,沒有一個歸處,她該何去何從,這才能安置她已然破碎的心?

「悅眉,你怎麼起來了?」祝嬸正往廚房走去,一見她倚著欄柱,痴痴發愣,忙過去扶她。「快快,回去躺著,要什麼跟嬸兒講一聲。」

「嬸兒,謝謝你。」面對和善親切的祝嬸,悅眉舒解了眉頭。「我很好,我躺了一個月,也躺累了,起來走走。」

「說的也是。」祝嬸望向她紅潤的臉色,滿意地點點頭,卻又輕聲責備道︰「你怎不加件外衣?天還很涼,你身子剛恢復,莫再凍著了。」

「嬸兒,今天的太陽很暖和。」大片的陽光灑進了走廊,將披在欄桿上五顏六色的被子曬得更加光彩奪目,悅眉不禁伸出手,手心向上,意欲掬起那燦爛的金色。「我在這兒曬了好一會兒,身子都暖了。」

「嗯,果然。」祝嬸親自捏了捏悅眉的臂膀,確認她不再老像個冰塊似地,便笑道︰「好吧,那等日頭定了,你一定得回房休息。嬸兒今天幫你炖了一鍋補氣血的四物雞湯,再過半個時辰就可以吃了。」

「嬸兒……」悅眉的聲音哽在喉嚨里。

「我去瞧瞧水滾了沒。」祝嬸拍拍她的手,愉快地走開。

在她剛醒來之際,她曾以為自己再也不會理會任何人了。她是生、是死,干他們何事?世人都要遺棄她了,他們又干她何事?

但她沒被遺棄,她蓋著暖和的被子,看祝嬸耐著性子,一匙匙喂她吃藥、吃飯,她的心受到激蕩,再也沒辦法向比親娘還疼她的祝嬸擺臉色。

養病的一個多月里,她無事可做,每次醒來就瞧著窗外枯槁的花園和灰藍的天空;她甚至以為,也許就這樣一輩子過下去了,即使是局限在一個小小的地方,但有那麼好的叔兒嬸兒,她就算成日坐在廊下發呆、燒飯洗衣、看他們拌嘴也甘願。

然而隨著傷勢和體力好轉,她的意識也逐漸醒了過來。

這里不是避難的桃花源,她不只會燒飯洗衣,她還是一個有絕活的染坊師傅,她有一雙巧手,能為世間男女調染出一件件色彩繽紛的衣裳。

可她卻無法為自己染就一襲純然鮮紅、不摻一絲雜色的嫁衣。

她放開手心里的陽光,收攏起拳頭,眸光垂放在地上的灰磚。

「哇嗚嗚,九爺,你摔得我好疼啊!」

院子那邊傳來哀號聲,有人跌在地上捧著打滾。

「王五已是爺兒我手下第三個敗將,還有誰要上來?」祝和暢氣定神閑地勾了勾指頭。

「九爺,你就別再折騰咱啦,封你當武林盟主,可以了吧?」

「九爺每次都是這樣,先叫咱哥兒們練字練到手軟,再捉幾個小子過去練拳腳、下馬威,我再也不上當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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