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身,只見曲柔仍有驚恐之色,唇瓣緊抿,臉色蒼白,兩只小拳頭握得死緊,似乎想藉此穩住略微顫抖的身形。
「曲姑娘,沒事了。」他心疼地凝視她,好想抱抱她、安慰她。
「謝謝你,如果不是你及時出現,我一個人恐怕……」曲柔泫然欲泣,忙拿手背抹去淚水。「我有急事得走了。」
她一刻也不多停留,說著便趕忙去拉她的馬匹。
「你要去哪里?」他著急問道。
「我要去姑兒山,我怕去晚了,他……」曲柔抬頭望向天際。
不知何時,濃密的黑雲不見了,只見疏雲掩映,透出明亮的星輝。
她呆呆地看著天空,咬著下唇,眼眶一下子又蓄滿淚水。
「我好呆,這兒離城至少二十幾里了……」
柔兒的淚水讓他心慌,她到底想去姑兒山做什麼?
「曲姑娘,夜深了,你一個人在野外很危險,我送你回城。」
「也許,雲會飄過去,還是會打雷下雨……」曲柔仍自言自語,說著就扯住馬韁,想要踩上馬鐙。
但是馬兒余悸猶存,仍不住地踏步打轉,一察覺有人扯動,就想奔跑起來,而曲柔不察馬性,仍想挨著馬匹爬上去。
「危險!」他大步跨去,左手拉緊韁繩,右手用力往馬背一拍,一瞬間就讓躁動的馬兒安靜下來。
曲柔心急如焚,才見馬兒定下腳步,立刻又爬了起來,但是馬兒太高大,她左腳掛在蹬上,右腳卻是怎樣也跨不上去。
「我幫你。」他輕扶住她的身子,將她推上馬背。
不對呀!他在干嘛?柔兒不是不會騎馬、一坐馬車就頭暈嗎?
「謝謝,我得走了。」曲柔一坐穩,立即策馬狂奔。
「等等!」他驚訝地往前追了幾步。
柔兒在急什麼?從頭到尾,她的目光完全沒放在他這個「裴遷」身上,也不向他哭訴尋求慰藉,可「他」不是她最喜歡的心上人嗎?
他說什麼也放心不下孤身的她,一個飛身,沒入黑暗,轉眼化作一只小金絲雀,拍拍翅膀,跟著急馳的馬兒飛走了。
第九章
天色大亮,曲柔一宿未眠,此刻已感疲倦,便在溪邊坐了下來。
依舊是溪水潺潺,沁涼入脾,她形單影只,四周只有千年沉默不語的高大蒼松,一路行來,幽靜寂寥,倍添她心頭無限淒涼。
當初,她就是在這兒遇到他的。或許再往上走,她就可以找到他的「巢穴」,然後,她只要看他一眼——偷偷看一眼就好,絕不讓他知曉。
早就不打雷了,天氣那麼好,她卻趕了一夜的路,又是騎馬,又是爬山,目的只想安慰害怕打雷的他,她是瘋了?還是痴了?
正在愣愣發呆,不經意瞧見大岩石後頭的草叢堆里露出一塊白色皮毛,瞬間攫住了她的目光。
她心髒劇跳,倏地站起,飛奔過去,雙手撥開雜草,一入目便是一只被啃得只剩下白毛皮的小動物,鮮血碎骨和著殘剩毛皮,腥紅與蒼白,令人沭目驚心。
她全身發寒,好似跌入無底深淵,雙腳一軟,便坐倒在地。
不會吧……她用力握緊拳頭,抿緊唇瓣,一再告訴自己,這不是相公,相公法力高強,是個大神仙,不可能讓野獸吃了……
可那白色毛皮是那麼的熟悉,她猶能感覺小白狐熱烈舌忝她的溫熱氣息,而如今眼前卻只有一具破碎的身軀……
「相公?」她顫聲開了口,試圖證明她不願相信的事實。
林木依舊沉默,天上有白雲,白雲幽緲,地上有流水,流水傷逝,山中有狐狸,可狐狸呢?活蹦亂跳的小狐狸哪兒去了?
「相……相公!」曲柔淚眼模糊,眼前那團白色毛皮也變得朦朧不清,她心一揪,立即放聲大哭。「相公!相公啊!」
柔兒,柔兒,那不是我呀!
樹上的小金絲雀猛拍翅膀,著急亂叫,恨不能飛過去啄醒她。
可是傷心的人兒什麼都听不見了。
「如果我不離開你……」曲柔哭得昏天黑地,不斷地痛苦自責,「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啊,相公!」
「姑娘,發生什麼事了?」
曲柔淚眼婆娑地抬起頭來,望向來人。
「曲姑娘……」趕來的裴遷大吃一驚。「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我……」曲柔見了他,更是淚流難禁。「相公他……我相公……」
「我听說石少爺病了。」
「他……他……」曲柔望著草叢,失聲哭泣道;「他死了啊!」
「石少爺死了?」裴遷驚訝地上前撥開草叢,卻只見一只小動物尸體。
思緒飛快轉念,他很快就明白了她痛哭的原因。
「曲姑娘,這是被野狼吃掉的兔子。」
「嗚?」
「你看,是小白兔。」裴遷左手撥開高高的雜草,右手撿起樹枝挑出兩只殘缺的長耳朵,讓曲柔看個清楚。
小白兔……曲柔怔仲半晌,似乎仍在確認事實,驀地她猛搖頭,繼而呵呵傻笑,笑到淚水都進了出來,隨之又嗚嗚咽咽地哭了。
「我將它埋了吧。」裴遷任她去哭泣,抽出長劍,開始掘洞。
「謝謝……」
沒事了!小金絲雀虛軟地靠上樹干。
柔兒又哭又笑,他亦同悲同喜,整顆心就像是被她用力揉過,同時也揉開了他心頭密布的烏雲,重現一片清明的晴空,豁然開朗。
傻柔兒,你還是在意我的,是不?
他靜靜瞧著那個啜泣顫抖的嬌弱身軀,點滴柔情,重新涌現。
壓上石頭,裴遷很快埋好白兔尸體,曲柔走過去,雙手合十默拜。
祝禱完畢,她抹去了淚水,強笑道;「裴大哥,謝謝你的關心,你一路跟著我,我很過意不去,我想跟你解釋……」
「我沒有跟著你,我已經在這山里兩天了。」
「可是昨天晚上你救了我……」曲柔一驚。
「昨天晚上我借住山下的砍柴老爹家,沒有出門。」裴遷了然于心,沉著地問道;「莫不是那位跟我很像的胡兄弟又出現了?」
「可是我喊他裴大哥,他也沒說不對……啊!」曲柔心一跳,沒頭沒腦就問了一個傻問題;「你是胡不離?」
「我是裴遷。」
「你是裴遷,那昨天晚上……」
「應該就是胡不離了。」
老天!曲柔又想哭了,是哪個胡不離?是大姐?還是相公……
「難怪……」曲柔咬著指頭,淚盈于睫。「我以為是掉在泥地才沒受傷,可是衣服卻沒沾著泥;那馬兒一直亂跑,我不會駕馭,好幾次差點顛了下去,遇到他後就一路平順了;還有,他也出來得太突然了……」
「曲姑娘,你為什麼來到這山里?」裴遷問道。
「我……」曲柔抬頭仰看萬里晴空。「城里在打雷,相公他怕打雷,我怕沒人陪伴,他會害怕……」她輕嘆一聲,垂下了臉,憂傷地道;「裴大哥,你不會相信的。」
「我說過,我相信。」
「你相信什麼?」曲柔瞠大淚眸。
「我相信你說的,石少爺是一只狐狸精,所以你剛剛沖著死兔喊相公,應該是把兔子當成狐狸了吧?」裴遷仔細道來。
「你相信我沒瘋?不是我大哥認為的生了心病?」
「我還知道你那天是故意裝瘋賣傻,拿我當幌子,目的就是為了離開石少爺,好讓他得以安心去修煉成仙。」
「你知道?」
「你哭得那麼傷心,哭到承受不住,暈了過去,我完全感受得到你不是害怕,而是悲傷。」裴遷平靜地道。
「對不起,我不該騙裴大哥。」那抹傷痛又刺痛了曲柔的心。
「沒關系。所以這也是曲兄以為你喜歡我,一再留我,希望我陪你到復原為止,我卻可以不顧朋友情義,兩天前就離開曲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