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影!」她趕上去扶他,激動地握緊了他的手臂。
他靜靜地凝視她,沒有血色的嘴角緩緩向上揚起,逸出一道她所看過彎度最大、最為俊朗、也是最為溫柔的笑容。
笑意還掛在臉上,驀地他兩眼一閉,高大的身軀就倒了下去。
「照影!」喜兒吃驚大叫,立刻以肩膀撐住他,不讓他倒地受傷。
擁抱他沉重的身子,模到他流血的傷口,她的淚水立刻迸出。
不!不能哭,他護衛著她,護衛著油坊,他能為她撐起一切,她也一定會為他撐過最後的難關!
第十一章
房間燈火通明,喜兒為床上昏睡的江照影拉妥了被子。
「是我懦弱,不敢早點回來。」程耀祖站在床邊,幽嘆一聲,「我當年忤逆爹娘,犯下大錯,在外頭十余年,干盡壞事,吃過不少苦頭,這才悔改重新作人,可我是沒臉回家見爹娘了。」
蒼老的臉孔刻畫出一道道深陷的皺紋,不見當年逞凶斗狠的戾氣,而是如實地描繪了一個老人飄蕩的一生。
「耀祖哥,你坐下來吧。」喜兒拿了凳子給他,也微笑吩咐站在一邊的辛勤,「辛勤,別老站著,你也忙一天了。」
「是的,姑姑。」嘿,他現在多了一個姓,叫作程辛勤。
程耀祖陷入回憶里,眼眶泛紅,又道︰「我後來做馬匹買賣生意,有機會打從宜城經過,但我不敢進城,總叫勤兒進來買麻油,再自個兒偷偷地到山頭上墳……」
喜兒靜靜听著,起身從櫃子里捧出一個黑檀木盒,鄭重地掀開盒蓋,雙手拿出一本厚紙裝訂的冊子。
「耀祖哥,爹娘是希望你回來的。」她攤開了最後一頁。
上頭原失被劃掉的程耀祖三個字,不知什麼時候又填了回去,字體歪斜、筆畫顫抖,程耀祖看得痴了,雨行眼淚就落了下來。
「這是爹過世前幾天,要我扶他坐到桌前,親自拿筆寫下來的。」
「爹啊!」程耀祖老淚縱橫。
辛勤緊張地站起,不知所措地輕拍父親;喜兒仍是安靜坐著,讓老哥哥哭出他郁結三十年的痛苦。
直見他抹了眼淚,她才開口道︰「耀祖哥,回來住下吧。」
「我可以嗎?」程耀祖哽咽地問道。
「你不也跟辛勤說過,你想落葉歸根,可你不管到哪兒,買的莊院再大,也都不是你的家鄉,油坊才是你的家啊。」
「我……可以嗎?真的可以嗎?」程耀祖一再地問。
喜兒含淚笑道︰「怎麼不可以?你是我哥哥,當然可以回家住了,除非你嫌棄這兒窄小,住不慣呢。」
「不會的!我還怕你嫌我不懂榨油,杵在油坊礙事。」
「耀祖哥你說笑了,你能回來我最開心了。」喜兒笑臉嬌俏,忽地浮上兩朵紅雲,語氣羞澀卻堅定,「而且……喜兒還要你主婚。」
「主婚?」程耀祖立刻會意,望向熟睡中的江照影。
「他是沒說啦,可我……我的心……」畢竟是個姑娘家,即使面對最親的親人,她也難以啟齒。
「他很在意你。」
「啊!」喜兒臉蛋脹紅,低下頭扭指頭。
「那天下雪,我們打從宜城外經過,他突然說要進去買麻油,一個時辰後他回來,將馬還給我,跟我辭行,只說他的主子需要他,他要回去,就算我開出再高的金額他也不肯留下,所以我知道,他的主子是一個遠比任何金錢財富都還要重要的人。」
喜兒听了,羞澀的笑意更形柔美。
「後來勤兒去找他,回家後告訴我阿照的真實身分和程實油坊所發生的事情,我知道事態嚴重,不出面是不行了,于是日夜兼程趕了過來,卻沒想到又發生叔叔受傷的事情,又讓你們受苦了。」
喜兒輕輕搖頭,命運撥弄,由不得人,過程雖然時有驚濤駭浪,但她期待的,不就是雨過天青的現在?
「我和他都有心事。」程耀程又輕嘆道︰「我是刻意改變身分,不讓任何人知道我的出身,就算阿照在爹的墳前檢到金子,我也騙他說是路過掉的;而阿照跟我的那半年,也像一只悶葫蘆似的,不願說出他的來歷,如果我們早一日說出自己的身分,或許這些事都不會發生了。」
「不管怎樣,你們都回來了。」
而且是回到她的身邊,喜兒心滿意足,篤定地望著程耀祖。
「喜兒,你真是我的好妹妹,難怪爹娘疼你了。」
「小姐,商熬好了。」小梨端著薜碗,走了進來。
程耀祖起身道︰「很晚了,我該回房了。喜兒,你早點睡,明天一早還要看顧作坊榨油,別累壞了。」
「是啊,小姐你三天沒睡了,你快去睡,我來看阿照哥。」
「姑姑,小梨不會照顧姑爹啦,讓我來。」辛勤搶著道。
「你竟敢瞧不起我?!」小梨放下藥碗,杏眼圓瞪,卻是噗地笑道︰「哈!看在你喊阿照哥一聲姑爹的份上,我暫且饒你。」
「小梨,辛勤,你們別胡鬧。」喜兒窘紅了一張粉臉。
「好吧,還是讓喜兒照顧阿照。」程耀祖露出關懷慈祥的笑容,「你看得見他,你才能放心吧?不過累的話一定要小睡片刻。」
「耀祖哥,我知道。」
送走他們,喜兒輕掩房門,回到了床邊。
「照影?照影?」她輕輕推他,他仍是沉睡得像塊大石頭。
「你都睡三天了,還不醒呀?」
望著他那對舒坦的劍眉,她不禁皺起自己的眉頭,幽幽抱怨。
端起藥碗,拿湯匙舀了一勺黑黝黝的藥湯,小嘴吹了又吹,將冒煙的熱氣吹散後,她將湯匙送進自己嘴里,含住蘇湯,再俯身覆上他的唇瓣,涓滴不漏地將補氣養身的藥湯哺進他的嘴里。
三天來,她就是這麼小心謹慎、一點一滴喂他吃商。
起初他虛弱昏迷,無法自己咽下湯藥,她憂急難耐,一听到大夫的建議,也顧不著自己未嫁姑娘的臉皮,立刻當著眾人對嘴喂藥,一口藥、一把淚,一心一意就是想盡速救回他的性命。
三天過去了,在她不眠不休悉心照料下,他恢復得倒挺好的……
嘴中的藥湯依然苦澀無比,她的舌頭輕輕滑動,仔細地將藥湯慢慢送了下去。不像剛開始他無意識的抗拒吃藥,現在的他會隨著她舌頭的律動,溫順地喝下藥湯。
都會吞藥了,他竟然還不肯醒過來,她又是心酸、又是氣惱︰心頭莫名一緊,聚積在眼眶的淚水便熱淚款款流過她的臉頰,也滴滴掉落在他的臉頰,她沒有出聲,只是掉了下來。默默流淚,默默將最後一口藥湯哺喂給他。
好苦!藥汁已經完完全全送出去了,但那苦澀的藥味仍停留在舌尖,令她的心情更加淒苦,她受不了這種滋味,才想起身,卻發現她的舌讓他交纏住了——原來,那苦味來自于他的唇舌!
她眼淚掉得更凶,像是撲天蓋地的大雨,不斷地落到他長滿胡渣的臉上。他轉而含住她柔軟的唇瓣,輕輕咬嚙,細細熨貼,糾纏的舌沒有停歇地深入尋索,彷佛是探進了她那顆曾經受傷的心,緩緩地、憐惜地、溫柔地舌忝舐她的傷口。
她迷醉了,良藥苦口,久苦回甘,在他悠長綿密的親吻里,她嘗到了幾乎以為失去的甜蜜滋味。
她不覺身子一軟,無力地趴到他的胸膛上,任他汲取她的芳香。
他再伸出右掌,輕柔地包覆她的臉蛋,以指月復拭去她不斷滾落的淚珠,實在是拂拭不了了,他的手掌又輕輕滑移過她的耳垂,攏過她的秀發,將她的臉蛋壓下,與他耳鬢廝磨,輕緩地蹭干她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