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抹綠光閃進他的眼眸,綠光再一閃,又不見了,他如鷹隼般的視力立刻找到光線來源。
婆婆為了洗菜,很難得地挽起了袖子,而就在她的手腕上,有著一圈翠綠色的玉鐲,陽光直射而下,反射出晶瑩剔透的綠色光芒。
「那是什麼?」他胸口猛地緊抽,人迅速沖了過去。
小芋還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左手腕已經讓他抓住,那股蠻力又立刻將她帶得站起身子,卻因他扯得太過蠻橫,她的雙腳根本無法站穩,接連踉蹌了兩下。
「大爺……」好痛!她驚慌地想穩住身子,卻又讓三兒扯了過去。
「三兒哥?!」壯壯嚇一大跳,三兒哥不是不當大老虎了嗎?
「田三兒,你瘋了啊?你不要對婆婆動粗啊!」朱瑤仙也立刻跑過來,雙手扶住幾欲跌倒的婆婆。
田三兒猛一清醒,不再出力,但右掌虎口仍緊緊箝住婆婆的手腕,將她的手舉得老高,紅著眼楮直直盯住那只玉鐲--他一直以為已經跟著娘親入土為安的傳家玉鐲。
小芋立刻明白了,她低下了頭,心,悄悄地擰住了。
「婆婆,這只鐲子哪里來的?」田三兒厲聲問道。
「我瞧大娘戴著好看,將她下葬前,我就月兌了給自己戴上。」
「妳怎能拿我娘的遺物?」田三兒高聲質問,神情激動,好像當她是搶匪似的。「那是我家最重要的東西,妳沒有資格拿!」
「我還給大爺就是了。」小芋心一酸,淚水迸出。
她是沒資格,她不是早已放棄當田家的媳婦了嗎?
她掙開他的掌握,直接拿右手去轉左腕的玉鐲,用力扭轉著……
「娘,不能拔,會痛,會流血的!」壯壯忙拉著娘親的手臂,小臉顯得驚慌而擔憂。
「壯壯,只不過是一只鐲子嘛。」朱瑤仙瞪了田三兒一眼,責怪他莫名其妙的舉動,又轉頭好聲道︰「婆婆,田三兒老愛發狂,妳老人家心胸寬大就別跟他計較,妳喜歡鐲子的話,我再送妳更多上好的玉鐲子。」
小芋仍然很堅持地轉月兌鐲子,使勁地,咬牙切齒地,轉得傷疤皮膚都扯裂了,出現了一絲血痕。
「拔不起來?」朱瑤仙好心地扶起婆婆的手,「婆婆,我來幫妳,妳別出蠻力,還得灑點粉才行……嚇!妳的手?!」
「娘啊!大老虎壞,我們不理他了!」壯壯小嘴一扁,放聲大哭,心疼地拿兩只小手拉回娘親的右手,不再讓她去月兌鐲子。
「田三兒,你不要逼婆婆啊!」朱瑤仙眼楮酸澀,也想哭了。「你瞧婆婆的手和鐲子都連在一塊了,你教她如何月兌下鐲子?」
望向那只顫動的、布滿燒傷痕跡的左手,田三兒不由得為之震驚不已,只見凹凸不平的肉疤沿著玉鐲邊緣生長,不但緊密地嵌住了玉鐲,還有暗紅帶紫的皮膚包住了一小截玉鐲。
血肉相連?!玉鐲已成了婆婆身體的一部分!
可是,那應該是屬于小芋的玉鐲,現在卻戴在一個不相干的貪心老婆婆手上,這教他情何以堪?
「婆婆,怎會這樣?」他顫聲問道。
「大娘于我有大恩大德,她救了我、照料我,我還不知足拿她的東西,一切都是我不對!我不好!」那粗啞的哭聲幾乎掩過了話聲。
「我是問妳,妳的手,還有這鐲子怎麼會這樣?」田三兒又高聲問道。
「我就算拿刀子切了,也要將鐲子還給大爺!」小芋聲淚俱下,早已听不到田三兒的問話,她又想去月兌鐲子,立刻給朱瑤仙和壯壯扯住。
當年,她過了門,娘就為她戴上了這只鐲子;火傷之後,因為血肉模糊,難以拿月兌,也就沒有月兌下,誰知等到傷口慢慢愈合後,鐲子和皮肉竟然長成一片了。
懊切離的,她還是得切離,還給田家,再讓三兒送給郡主……
「婆婆,妳千萬別做傻事!」朱瑤仙兩面安撫,急著道︰「田三兒,你別為了一只鐲子為難婆婆啊!」
田三兒心一沉,沒錯,不過是一只鐲子罷了。
人都還沒找到,就算他硬討回鐲子,又要給誰戴上呢?
「算了……」他的聲音縹縹緲緲的,踏著沉重的腳步,轉身離去。
「喂,你去哪里呀?跟婆婆道歉啊!」朱瑤仙急得要跳腳了。
「郡主,請妳去陪他,他又想到他的未婚妻了。」小芋含淚望著那孤單的高大背影,心頭除了痛,還是痛。
「婆婆妳不要緊吧?」
「我有壯壯。」
「好吧。」朱瑤仙信得過小壯壯,忙又囑咐道︰「婆婆妳千萬別拿刀子割手,我去勸田三兒。壯壯,看著你娘喔!」
「好的,郡主大姐姐。」壯壯用力抹淚,又抓住娘親的手,不斷地揉撫,像個小大人似地安慰道︰「娘,不痛了,壯壯幫妳揉揉,不痛了喔!」
小芋淚流不止,遮面巾子都濕了,方才用力撕扯的皮肉還是好痛好痛。
她蹲,緊緊摟抱那溫暖的小身子。
「壯壯,我們回家好不好?」
「好!」
第五章
田三兒以手當枕,閉上眼楮,心煩意亂地躺在床上。
下了早朝,卸下層層迭迭的公服,一向年輕力壯、不在白日睡覺的他,竟然覺得好累。
幾年來,他莫名其妙從鄉下農夫變成了將軍,在這個和尚都可以當皇帝的新朝廷里,並不是一件特別的事跡。他也曾經想過要認真當官,衣錦榮歸,讓娘和小芋一家過上好日子……
但是,沒了至親的人,再高的官位和財富都是虛空的。
再說天天去跟皇帝磕頭跪拜,講些繞口的辭令,他只覺得無趣,更懶得和其他官員吃吃喝喝套交情;也寧願回來劈上幾百斤的柴,痛痛快快地流一身汗,那才是他想過的生活。
說他胸無大志也行,可什麼是「大志」呢?一定得馳騁沙場、你砍我殺,踩著敵人的尸骨拿到高官厚祿嗎?他的大志能不能只是陪伴心愛的小芋,平安幸福地度過一生?
他睜開眼,坐了起來,輕輕嘆了一口氣。
床板發出嘎吱的聲音,觸手寒涼,他這才發現他的床空無一物,棉被、枕頭、褥子都不見了。
他啞然失笑,今天心神恍惚,躺了好些時候的空床都不自知。
「嘿咻!」門口走過一個小身影,小手往後一抬,將背上滑落的大包袱頂了回去。
「壯壯,你在做什麼?」他好奇地走出去喊人。
壯壯抬頭看他一眼,大眼楮眨了一下,又扶著大包袱走他的路。
「壯壯不跟大老虎說話。」
「我又變成大老虎了?」田三兒只消伸出兩根指頭,輕輕夾住包袱巾的一角,小人兒就走不動了。
「哎呀!」壯壯猛瞪兩條小胖腿,就是蹬不出一步,只好哇哇叫道︰「你欺負娘,就是壞蛋大老虎!」
「我欺負……」田三兒猛然醒悟,那日他粗聲粗氣地責怪婆婆,婆婆好像……哭了?
他若要拿鐲子,想辦法請人幫婆婆拿掉就好了,何必對一個飽經風霜的孤苦老人惡言相向?今天婆婆換作是娘親,他又何嘗忍心讓娘去承受別人如此粗暴的指責呢?
心里滿是愧咎,他是怎麼了?欺負老弱婦孺還算是男人嗎?
「娘說,我們不待應天府,要回山里村去了。」
「今天就要回去?」他心驚地問道。
「不知道!」壯壯干脆放棄掙扎,一雙大眼毫無畏懼地瞧著「大老虎」,道︰「娘每天都說要走,壯壯起床就扎好包袱,等著出門,可娘又很忙,一天過一天,到現在都還沒走。」
幾天了?田三兒心里數了一下,好像七天了吧。
「那你背著包袱走來走去做什麼?」他蹲了下來,順手拆下那團比小人兒大上兩倍的可疑包袱。「不嫌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