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三兒滿腔憤慨,出拳就揍了下去。他平日進城見了蒙古官兵的囂張氣焰,心里總是不服氣,但井水不犯河水,官兵沒來招惹他,他也忍氣吞聲避了開去;可如今官兵踏到他的土地耍橫,他說什麼也不能忍耐了。
他向來就有力氣,一拳就打得那個軍士鼻孔流血,正要打出第二拳,後面就撲來了兩個軍士。
「我才不怕你們!」他轉過身子,揮拳出去。
兩個軍上身材壯碩,但若要比蠻力,可能還抵不過一個田三兒,然而蒙古武士訓練有素,不只有力氣,還有攻擊擒拿的技巧,兩個人前後夾攻,不僅沒讓田三兒打到他們,還一步步逼近了他。
田三兒蠻打一氣,卻讓軍士給閃躲了開來,他氣得向前沖去撞人,腳上竟莫名其妙給絆倒,他身形穩不住,整個人撲倒在地,隨即雙手就被反剪到身後。
「三兒!」田大娘見了親兒被抓,心膽俱裂地喊了出來。
「放開我!」田三兒急得奮力掙扎,但繩索捆扎的速度更快,他再怎麼使力扭動,就是掙月兌不開那緊緊勒住手腕的粗麻繩。
「好啊,原來這里還有一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為首的軍士得意大笑道︰「把那個想逃的小孩也一起綁了!」
「你們放過三兒和初一啊!」田大娘哭喊道。
「大娘,爺兒我叫妳明白,現今南方局勢混亂,什麼小明王啊、陳友諒、張士誠、朱元璋啊作亂多年,朝廷為了剿滅這些逆賊,下令征召十五歲到四十歲的壯丁為朝廷效力,等你兒子打了勝仗,拿到賞賜,就可以風光回家鄉了。」
「嗚嗚!我只有十四歲啊!」丁初一放聲大哭,「我叫作初一,就是大年初一生的,要到了過年才有十五歲,嗚……你們不要抓我啊!」
沒人理會他的哭聲,照樣把他綁個結實,拖在馬匹後面。
「你竟敢打我!」那個被打得滿臉是血的軍士踢了田三兒好幾腳,瞥見山路邊的白米和野鴨,順手撿了起來,「這里有肥鴨,拿回去烤了。」
「你不能拿!」田三兒雖然被五花大綁,但還是想反抗撞人,不料身子猛然一緊,差點跟艙跌倒,原來軍士跨上馬匹,拉了繩索就走人。
「三兒!三兒!」田大娘跟在後頭哀哀哭喊。
「娘……」田三兒不斷回頭,望見娘親的淚︰心都揪成一團了。
待被拉到了村子口,見到大隊官兵圍住一群驚慌失措的山里村壯丁,田三兒的心頭一涼,知道大勢已去,無可挽回了。
「三兒!」一個熟悉的軟甜聲音喊住了他。
「小芋……」他眼眶一熱,轉頭見到那張清秀臉孔,不覺聲音就梗在喉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三兒,三兒……不要……」小芋已是淚流滿面,她本來還指望初一跑去通風報信,讓三兒逃過一劫,誰知……誰知……
「軍爺!軍爺!我今年四十歲。」花大叔立刻奔到軍士的馬鞍邊,切切哀求道︰「求你們拿我替了三兒,就放了他吧!」
軍士推開他,不屑地道︰「哼,我看你都快五十歲了,我們大元軍隊才不要只會吃飯拉屎的廢人!」
「花大叔……」田三兒熱淚奪眶而出,花大叔愛護他的這分恩情,叫他何以為報?只能……「我一定會回來!小芋!你們等著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他使盡全力大喊,雙手努力地掙著繩索,想要奔回小芋的身邊,無奈繩索的另一頭被軍士扯得緊緊的,正一步步將他帶離村子。
「三兒!三兒!」小芋跑向前去,不斷地呼喊著。
淚水流了又流,心頭絞了又絞,十六年來,她和三兒形影不離,兩人每天總是要見個面才能睡得著,如今他們拖了三兒要往哪里去?三兒又是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呢?他上了戰場,會不會有生命危險啊?而她以後見不到三兒,還能睡上香甜的一覺嗎?
一連串的問題,全化作她成串成串的淚水,隔著眾多官兵擋起來的人牆,她只能和三兒遙遙相望,痴痴凝視彼此的最後一面。
她從來沒見過三兒流淚,他是那麼勇敢、那麼強壯,如今他的每一滴男兒淚,不只引出她更多的滔滔淚水,更讓她心痛得幾乎無法承受了。
「三兒,我的兒啊!」田大娘趕了過來,哭得差點暈眩跌倒,還是花大叔和花大娘含淚扶住了她。
「娘!妳要保重身體!」田三兒和其他壯丁被趕上了大車,只能最後一次回首,他心痛地大聲喊道︰「小芋!拜托妳,拜托妳照顧我娘!」
「我會的,你放心!」她忍住淚,也大聲喊了過去。
「小芋,等我!我一定會回來娶妳!」
「我一定會等三兒回來!」
村子里哭聲震天,離去的壯丁和留下的人們彼此呼喊,其中還夾雜著官兵們的呼喝咒罵聲,再來是馬匹嘶鳴、馬蹄得得,接著車軸開始轉動了起來,發出嘎嘎刺耳的聲響。
山間吹起了北風,哀哀呼號,淒厲嗚咽,村子里的老弱婦孺淚流不止,從天明哭到黑夜,也哭過了漫漫長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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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來,炎熱干旱的夏天也過去了,至正二十三年的秋天歉收,而嚴寒的冬日轉眼就要到了。
「娘,這缸咸菜腌好了,就算下大雪也不愁沒東西吃。」
「小芋,別搬!」花大娘趕忙阻止女兒彎子搬大缸。「等會兒喊妳爹過來埋缸,妳剛生產完,身子還弱,不要搬重物。」
「壯壯都三個月了。」小芋已經不是姑娘裝扮,而是挽起一個雲朵似的發髻,臉上帶著清淺而滿足的微笑。「生了壯壯,我倒覺得更有力氣,等到了明年春天,還要犁咱們兩家的田呢!」
花大叔從門外走進來,笑道︰「家里這兒有爹就行,妳就花些心思照料三兒的田地,要是他回來見到妳將他的稻子種得又肥又大,他一定會很開心。」
「嗯。」小芋依然笑容甜美地望向窗外廣漠的干枯田地。
「壯壯沒過來?」花大叔在屋內找了老半天,失望地問道。
「壯壯在睡午覺,讓娘看著呢。」這個娘,就是田大娘。
田三兒離去後兩個月,小芋即發現有了身孕,她爹娘倒也不驚訝,問明原委,就帶她到田家拜過祖先,算是正式將她嫁了過去,也讓她能名正言順地照顧孤單的田大娘。
小芋撫上心口,摩挲著那塊貼著胸口的田字鐵片,她日日夜夜戴著這條項鏈,有空就撫模著,睡不著的時候,模著模著就好睡了。
她逸出柔美的笑容,她不只有三兒親手做的項鏈陪伴她,還有一個小三兒陪她度過這一年來的孤寂歲月;而田大娘也有了期盼,暫且忘卻三兒離去的孤苦,時時刻刻以她的肚子為生活重心,等壯壯生下來之後,更是讓三個愛孫心切的爺爺女乃女乃忙翻了。
「小芋。」花大叔打斷她的沉思,「爹抓了兩條魚回來,妳去喊親家過來吃晚飯,我今兒一早就出門,還沒見到壯壯,想他想得緊。」
「好,我去抱壯壯過來。」小芋點點頭,走出了家門。
今年收成少,爹為了張羅兩家的吃食,總是辛苦地在山林里奔波打獵;她想,或許她也該學打獵了,可她就是拉不動三兒的大弓……
她一邊摩挲著衣服下的鐵片,一邊往田家走去。田家不在村子里,而是位于村外有一段距離的山腳下,那兒的風總是比村子寒冷,所以她打算接婆婆和壯壯到花家過冬,一來大家彼此好照應;二來也讓壯壯有更多的人疼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