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苞我作對三十年了,就是存心要我好看!」沈光雄用力搥下桌子。
「爸爸,別生氣,你年紀也大了,萬一血壓沖得太高,會像舅舅一樣中風喔。」
「我才不像他!卑鄙!自大!自私!奸詐!他生病是他活該!」
蕭昱飛有滿腔疑問。若是早個八年要他喊吳慶國一聲舅舅,那是絕無可能的事;可是多年過去了,那些年少的紛擾悲傷早已塵封箱底,只要蓋起箱子,他就可以坦然面對「表妹」和「舅舅」;但是爸爸永遠不願關上箱子,就任記憶的箱子風吹雨打,腐蝕得更加嚴重。
「爸,你為什麼那麼恨舅舅?」他說出這幾個月以來的觀察。「其實舅舅能管理那麼多公司,幾次出面解決翔飛的財務危機,他也有他獨到之處。」
「他是趁人之危!」
「好歹舅舅也把翔飛拉起來了,吳氏家族的挹注幫了很大的忙。」
「連你……也來反對我?」沈光雄神色顯得悲哀,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惱怒地說︰「是不是他叫他女兒來迷惑你?要你勸我投降?!」
「噯。」老人家看很多狗血電視劇喔。「爸爸呀,我不是反對你,我只是陳述事實;而且,嘉璇早就結婚了,我怎敢讓她迷惑?要吃官司的。」
「她結婚了?她什麼時候結的婚?」
「爸爸呀,好久好久以前嘍。」就知道老爸不關心老婆娘家那邊的事。「去年吳家女乃女乃八十八大壽,總統都去道賀了,你也沒陪阿姨去吧?」
「我管他家有什麼喜事喪事!都是他們害我到這種地步……」沈光雄由激動轉為頹喪。「昱飛,你知道嗎?如果沒有吳慶國,我就能和你媽媽結婚了。」
「咦!」大驚奇!跋快坐下來听故事。
沈光雄看了一眼兒子,又嘆了一口氣,表情更顯滄桑落寞。
「當年,我是不得已結了婚,可是,我一直沒踫她,吳慶國知道了,借著交際應酬,帶我去舞廳、酒家,我推不掉,常常被灌得迷迷糊糊的,有一天回家,我以為她是芬芳……」
「因此,我有了一個親弟弟昱翔。爸爸,謝謝你。」
「什麼意思?」沈光雄兀自沈溺悔恨,不解地望著兒子。「如果她不懷孕,我就可以跟她離婚……天!芬芳生下你的時候,還沒結婚,她在等我……」
唉!媽媽早就心死了,她不是在等這個爸爸,而是還不敢接受家里爸爸的愛。
蕭昱飛當然不說破,不過,他得趁機拉一把始終自憐自艾的爸爸。
「爸爸,如果你很愛媽媽,為什麼當初不能不顧一切和她結婚?」
「我是沒有勇氣……我喜歡畫畫,你爺爺說沒出息,要我學商;我不想管公司,幾個兄長硬是塞了好幾家公司給我。我都接受了,可是我活得很辛苦……直到有一天,我看到芬芳在院子里掃落葉,早晨的陽光照在她的身上,好美、好清純,我將她畫了下來,愛上了她,也只有她,才能讓我擺月兌束縛……」
「可是你束縛住媽媽了。我想,愛一個人,不是讓她痛苦吧?」
「唉!一切都怪我……」沈光雄低頭以手猛按額頭。「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想去看她,看她過得好不好,可是,我沒勇氣,我對不起她……」
「爸爸,給你看,這是我在美國念書時,媽媽來看我,在校園拍的。」
養兵千日,用在一時,蕭昱飛掏出皮夾,展示里頭的照片。
一個頭發燙得短短的婦人,穿著外套長褲休閑鞋,腰間一個霹靂包,手里拿著一副墨鏡,快樂的笑容撐得臉蛋圓滾滾的;而襯著背後的宏偉建築和摟住她肩頭的高大兒子,更使得她的身材顯得矮小臃腫。
這是他想念的芬芳?!沈光雄怔忡地盯著照片,久久說不出話來。
舊日的美麗輪廓變扁又變大,不再有飄逸長發,不再有隨風擺動的長裙,不再有縴細高挑的身材,不再有他朝思暮想的靈秀氣質……
看了半晌,他掩上皮夾子,長長嘆了一口氣,抬起頭看天花板,眼角隱隱有淚光閃動。
「人老了,變成歐巴桑,我不能再說美淑俗氣……」感傷過後,柳暗花明,豁然開朗,他用手抹抹臉,露出釋然的笑容。「昱飛,我也是歐吉桑了。」
蕭昱飛收起皮夾,笑說︰「爸爸是最英俊瀟灑的歐吉桑。」
或許,長久以來,爸爸愛的不是媽媽,而是加諸于媽媽身上的夢想和幻影吧。
「那個時候……」沈光雄望著兒子爽朗的笑臉,不禁慨嘆地說︰「我堅決反對你和嘉璇交往,其實跟你祖母沒有兩樣……」
「過去了。」
「你恨爸爸嗎?」
蕭昱飛搖搖頭,仍是笑得十分開朗。「當年情勢如此,不能怪任何人。說真的,我很感謝曾有那麼一段感情,讓我可以去愛一個我很喜歡的女孩子,可惜的是,我來不及好好愛她;也因為如此,我才懂得更加珍惜身邊親人朋友相處的時光。當然了,這包括爸爸你和昱翔,咱們可有三十年沒聚在一塊嘍。」
「你很懂事。」
蕭昱飛打鐵趁熱。「爸爸,我听阿聰叔說,昱翔受傷昏迷的時候,你每天半夜偷偷開車到醫院守他一整夜,要不是阿聰叔以為車子丟掉了,差點跑去報警,大家都不知道。」
「昱翔……也是我的孩子啊。很好,我兩個兒子都很爭氣。」沈光雄心有所感,眼里再度泛起淚光,站起身說︰「昱翔調到資訊部後,我還沒去看過他,不知道他在那邊習不習慣?」
「爸爸自己問他嘍!」功德圓滿,蕭昱飛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
「昱飛,還有一件事。」沈光雄稍微猶豫一下,隨即堅定地亂︰「畫室里有一些你媽媽的畫,我從來沒拿出去展示過,你有空幫我燒了吧。」
「好啊,沒問題。」蕭昱飛立即答應,雖然可惜了那些好畫,但能拋掉過往的罣礙,他相信爸爸一定會很輕松。「對了,爸爸,我去過你的畫廊,怎麼現在取了一個名字叫『想飛』?是你很想我嗎?」嘻!苞爸爸撒嬌一下。
「爸爸還沒那麼想你。」沈光雄愉快地笑說。「是工讀生請那位建議改成咖啡店的小姐取名字,那個小姐寫了十幾個名字過來,我挑看了一下,就選了『想飛』,簡單又不俗氣。」
「啊?是她。」
「咦!妳怎麼在這里?」
蕭昱飛跑了六層樓上來,就看到吳嘉璇坐在樓梯間,不禁有些詫異。
她被他的跑步聲嚇了一跳,馬上從膝蓋臂彎里抬起頭,抹抹眼角,很鎮定地說︰「我忘了拿皮包。」
「大家都是貴人多忘事喔。」蕭昱飛拉開安全門跑進去,笑說︰「我也忘了會議記錄,我順便幫妳拿,妳等一等。」
吳嘉璇抓住樓梯扶手,想撐住自己站起來,但下月復的沉重感還是讓她坐了下來。反正難看就難看,公司又沒規定不能坐在樓梯間。
「來了!」眼前遞來一個大包包,蕭昱飛眉開眼笑地說︰「這麼大的一個包包,竟然會忘記,可別說妳年紀大,記性不好了。」
「謝謝。」
蕭昱飛記起了剛才開會的情形,她要扶她行動不便的父親,還要幫忙拿公事包、遞資料、听手機、背裝了中藥的熱水壺,還得三不五時哄哄有點小孩脾氣的老爸,任誰都會忙亂了手腳。
「原來妳爸爸的東西很多,難怪顧不得妳的包包。」
「嗯。」
「都是妳在照顧妳爸爸?很辛苦哦?」他由衷地問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