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靠著二哥,有二哥了解她的心事,她再也不會傷心難過了。
「非魚天師,當初請你到衙門趕鬼,千拜托萬拜托叫你保密,怎麼現在全城傳得沸沸揚揚,叫我們大人面子往哪兒擺?」
「又是面子?」非魚瞧了李師爺那張狹長窄小的「面子」,搖頭道︰「當天趕鬼,你們衙門一堆衙役、捕快在那兒,每人臉上一張嘴,我也控制不住,怎知不是他們說的?」
「大人警告過他們了,他們不敢說的。」李師爺鄭重地道。
「你們也警告我了,我也沒說啊。」
「可是,城里傳言,衙門就是貪污腐敗才會鬧鬼,然後又什麼非魚天師法力無邊,收妖降魔,連包大人都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不就是你為了招攬孝女廟分壇的信徒,故意拿我們包大人做話題?」李師爺質問。
「市井傳言你也信?這種話一傳十,十傳百,傳到最後,一只小蟲可以變猛虎;我沒說的話,也變成我說的了。」非魚故意唉聲嘆氣。
「非魚天師,這些事我們大人都不跟你計較。」李師爺拿出一個信封,放在桌上推了過去。「解鈴還須系鈴人,這是十兩銀子,包大人想請你再到衙門做場法事,以孝女娘娘之名昭告百姓,咱們大人乃是宋朝包龍圖轉世,公正不阿,鐵面無私……」
非魚打個呵欠,將信封推了回去。「我又沒系啥鈴子,不知如何解開。」
李師爺忍著氣道︰「非魚天師,包大人是看得起你,這才再請你做法事。」
「哇!外面看得起我的人更多。」非魚站起身,擺出送客的手勢。「我妹子一個人忙不過來,我得出去幫忙。李師爺,來來,這邊走,我送你到門口。」
「這是十兩銀子耶!」李師爺被非魚半推半送地帶離小房間,一眼看到神壇前的功德箱,輕蔑地道︰「他們一個角子、一點碎銀的丟,你要多久才能積到十兩紋銀?非魚天師,你得好好想一想。」
「他們有誠意,就算投一把青菜、一顆芋頭下去,孝女娘娘也會欣然笑納。」一邊說著,非魚送客到門口,再把信封推回李師爺的懷里。「你這十兩銀,也不知道去哪兒搜括來的,我承受不起啊。」
李師爺悻悻然收起信封,臉色灰敗,無功而返。
非魚咧開大笑容,進到屋子;小惜正拿起符水,喂了一個受驚的小兒。
「小朋友不要怕,孝女娘娘保佑你,大鬼小表都不見,讓你平安快長大。」
她聲音軟膩膩的,輕握小兒的小手,又模模他的額頭,幾個輕巧溫柔的動作揉撫下來,那小兒已酣然閉上眼楮。
妹子得到他的真傳了!非魚頗為得意,突然又有個念頭,若他是那個受驚啼哭的小兒,讓妹子模來模去,這該有多好啊。
送走感激涕零的娘親和小兒之後,小惜收拾東西,心神不寧地問道︰「二哥,剛才你好象拒絕李師爺的要求?」
「叫我以孝女娘娘的名義幫包大人說話,門兒都沒有!」
「他們會不會生氣?」
「生氣就生氣嘍,還能拿我怎麼辦?」
「嗯!」小惜用力點頭,綻出微笑。
怕什麼呢?就算有事,二哥也會保護她啊。
絲絲寒風從窗格子吹進來,輕輕搖晃了插在香案上的青翠竹葉。
「喂!別走啊!」非魚的叫聲從外頭傳來。「年伯伯……」
小惜焦急地跑了出去,只見非魚追到了街頭,左顧右盼,搔了搔頭,又垂頭喪氣地走了回來。
「我爹……又來了?」她平靜地問。
「應該是他。」非魚將手上的一包藥材遞給小惜。「我去藥材行回來,遠遠地看到他在門外張望,都怪我太早喊他,讓他給跑了。」
「二哥,不要緊的,我知道爹來看我,心里很歡喜;或許哪一天他想通了,或是機緣到了,我們就會相認。」
「下次我一定幫妳盯牢妳爹。」非魚憐愛地揉揉小惜的軟帽。
妹子的頭發愈來愈長了,可她還是喜歡戴這頂帽子,拖著他的兩條長辮子,有空還會拆開來仔細洗干淨,那種小心翼翼的神情,彷佛是擦拭什麼珍貴的珠寶,也像此刻他模在她頭上,那種又憐又疼又惜的呵護感覺。
「二哥……」小惜不再讓他模頭,不好意思地掙開身子,打開藥包。「我怎麼幫你處理藥材?」
「喔。」非魚大掌空空的,若有所失,隨即不自在地握握拳頭。「畫圓圈的是傷風藥,沒畫圈的是咳嗽藥,妳先磨粉,二哥再教妳調符水。」
「好。」小惜坐下來,準備她的工作。
「說起今天到藥材行,老板娘本來要幫妳作媒,對象是她的佷子,都說得差不多了,他佷子也想過來看妳,誰知道談到妳的腳,他佷子就不肯談了,真是氣死我了!娶的是人,不是腳啊。」
小惜低頭微笑,好象沒听到非魚的話。
「小惜,妳不生氣?」
「沒什麼好生氣的。」小惜眼眸清朗,笑容恬美。「我天生的長短腳,怎麼拉也拉不齊整,人家計較這件事,就算娶進門了,他們心里也是一塊疙瘩,不如談不成婚事,大家都自在。」
「那是別人沒眼光,不懂得我們小惜的好處。」非魚坐下來喝口茶。
「二哥,別為我花這麼多心力,小惜只要跟著二哥,也是挺好的。」
「不行啦!當初結拜時,二哥答應幫妳找到爹爹,現在不只要找到妳爹,還得為妳挑個好姻緣,我當二哥的才算是仁至義盡,鞠躬盡粹。」
小惜又笑了。「二哥,別再挑了,小惜不嫁就是不嫁。」
「是因為……呃,有喜歡的人了嗎?」
非魚憋了好幾個月,終于問了出來,否則老是瞧她偷笑、傻笑,握著毛筆或桃木劍發呆,他可是會變成被敲得頭痛的木魚啊。
「是這個。」小惜第一次坦然地伸出雙手手掌。
「是什麼?」妹子的手掌有很多硬繭,他伸出指頭去踫。
那輕柔的觸感讓小惜心跳加劇。她一雙斷掌這麼明顯,二哥怎會看不見?
她索性以右手食指劃過左手掌心的橫線。「這個。」
「妳的指頭?該剪指甲了。」
「二哥!」
小惜噗哧一笑,再以左手食指劃過右手掌心,輕輕地說道︰「斷掌。」
「斷掌?」非魚扳起她的手掌,左看右看,上瞧下瞧,翻來覆去。「妳斷掉的掌紋可多了。瞧這條,我猜是妳第一次見到老哥哥,拿樹枝劃破掌心,留下了一條白紋;還有這條,應該是被鐮刀割傷的肉疤;妳的手心一大堆高山和河流,切來切去,斷得可亂七八糟嘍。」
「高山和河流?」
「這個是山。」非魚按了按硬繭,再劃過幾道掌紋,笑容爽朗地道︰「這個是河流。就像人的一生,高低起伏,嗯……」他的指頭從「高山」爬下來,再順著「河流」滑過去。「據本非魚天師的觀察,妳已經爬過最辛苦的那座高山,此時的運勢正是順流而下,一帆風順,一日千里,鵬程萬里啊。」
「就知道二哥會說好話。」小惜巧笑倩兮,那只大指頭劃得她掌心好癢,可她又不想抽手。「真正的手相不是這麼說的。」
「是沒錯。妳一定要說,斷掌命薄嘍?」非魚微笑看她。
「相書這麼說,別人也這麼說,斷掌的人命太硬,克父,克母,克……克夫,終其一生,都不會幸福,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