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未說完,五、六支大爺們搖的香蒲扇就遞了過來。
「多謝。」非魚接下其中一支,環視圍成一圈的人牆。「我妹妹需要安靜休養,還請諸位暫勿打擾。」
開玩笑!泵娘要睡覺,大家還在看熱鬧?!
「大家快走啦!」石伯樂揮手驅趕。「別打擾小臂音清修,不然菩薩降罪下來,咱們就不能大富大貴了。」
一搬出神明,眾人敬畏有加,躡手躡腳,悄悄退下。
「小惜,大家都走了,妳安心睡吧。」非魚發現太陽曬上小惜的臉蛋,又挪了挪身子,擋住日照光線。
「二哥……」小惜感到他身影的清涼,心卻熱了。
「睡不著啊?」非魚坐在小竹凳,一手輕搖蒲扇,一手撐住下巴,微笑道︰「我來唱我師父哄師娘睡覺的曲兒,小惜听了要乖乖睡喔。」
「樹葉兒搖,明月兒高,我的寶寶要睡覺;蟬兒莫叫,蛙兒別跳,齊看寶寶酣暢笑;風吹林梢,睡了睡了,寶寶夢里開心笑……」
船身輕搖,雲淡風輕,小惜舒服地閉上眼楮,定進了甜美的夢境。
第五章
下弦月孤伶伶地爬到天邊,照出另一個孤伶伶的鬼影。
鐵膽以手當枕,躺在屋頂脊梁上,翹起二郎腿,兩眼發直,望向夜空。
老哥哥真的傷心了!非魚從屋子定出來,就看到這幅淒涼的畫面。
他們下船後,在石伯樂的盛情招待下,他們坐上雇來的車子,直驅鐵膽六十年前的故里。誰知物換星移,原來幾間相連的老厝早已拆除,圈了圍牆,變成一戶豪宅的後花園。
非魚問了附近人家,無人認識鐵家娘子阿緞,更遑論尋找她的下落或墓地了。
鐵膽自此悶悶不樂,不再說話。
一行人來到石伯樂的宅子,住進這問招待貴客的獨立別院。
「老哥哥!」非魚大聲呼喊。「不要灰心啦,我們就在江漢住下了,兄弟我到處跑,到處問,皇天不負苦心人,一定能幫你找到老嫂嫂。」
「嗚嗚,我的阿緞在哪里啊……」鐵膽的眼淚鼻涕全灑上他的大胡子上。
「老哥哥,我念經給你听,好不好?」小惜也出來了,望向非魚,不知道她這個提議是否恰當。
非魚點頭,示意她念。
小惜低首,雙手合十,虔心念道︰「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廣大靈感,觀世音菩薩摩訶薩,南無佛,南無法,南無僧,南無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她的聲音稚女敕,像是又輕又軟的棉花糖,但一個字一個字卻又清晰如磬,聲聲敲進鐵膽的心坎︰大慈大悲,救苦救難,正是千處祈求千處應的觀世音菩薩,即使一時找不到阿緞,可菩薩一定會保佑他,讓他如願以償……
「嗚……」鐵膽流下眼淚,心情也漸漸平靜了。
小惜一遍又一遍地誦念白衣大士神咒,淡柔月光映上她那張專注的小臉,加上她已經洗去一身塵土,換上新買的月白衫裙,頭扎雪白杭州絲綢裁成的巾子,整個人顯得格外清新月兌俗。
非魚一時有了錯覺,以為小惜是畫像里走出來的水月觀音--當然嘍,是還沒長大的小臂音。
「二哥?」小惜念完一百遍的咒文,一睜開眼就看到非魚失神也似地望著她,不覺心頭怦然一跳。
「啊?!」非魚抓抓頭,他怎麼直瞧著妹子不放啊?
小惜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又抬頭望向屋頂,只見鐵膽四肢擺平,飄在空中搖搖蕩蕩的,又是睡死了。
「二哥,老哥哥睡著了。」
「讓他睡吧,老哥哥找不到老婆,身心俱疲,是累了。」
「二哥,你不累?還不睡?」
「我不累啦。」非魚伸展手臂,轉轉圈兒,活絡筋骨。「剛才痛痛快快洗個熱水澡,全身還熱呼呼的,來院子吹風涼快些。」
「二哥的頭發還沒干。」
非魚一頭濕發全披散在背後,他隨意撥了撥,抖了抖,笑道︰「我這頭發可寶貝了,當了五輩子又七年的和尚,終于不用再每天刮頭皮了。」
小惜戀戀地望著那頭長發。「二哥的頭發好黑。」
「妳別急,以後妳也會有一頭烏溜溜的秀發。」非魚模模她的頭,這已經變成他的習慣動作了。「咦?怎麼不戴二哥幫妳挑的軟帽?纏這頭巾挺麻煩的。」
「啊,對不起,二哥,我……」小惜忙從袖子里掏出一頂水藍色繡花軟帽,小巧的帽子底色清雅,各色花葉繡工細致,十分適合年輕姑娘。
「還是妳不喜歡這個顏色?二哥明天帶妳去換。」
「不是的。」小惜捏住軟帽,不覺紅了臉。「我很喜歡,只是戴起來……」
「戴起來不合嗎?哎,在店里是不好叫妳試戴,我應該先幫妳試試的。」
非魚從她手里拿過軟帽,直接罩到自己的頭上,然而帽小頭大,怎麼看都像是頂著一個小碗兒。
小惜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二哥,帽子不是這麼戴的,要拉下來蓋住後腦袋……」她突然想到方才照鏡子的模樣,再也說不下去了。
「來,二哥幫妳戴看看。」非魚殷懃地往小惜頭頂戴下。
「不不!」小惜退後一步,身子歪了一下,低下頭,聲音細細地道︰「我……二哥,我說了你不要生氣。那個……嗯,就算我戴上帽子遮住扁頭,可我還是沒有頭發,就像是庵里冬天擋風的暖帽……」
她沒有額頭上的劉海,更沒有垂在頸邊的飄逸長發,望著鏡中一顆雞蛋也似的頭型,她只能黯然地再纏上頭巾。
「原來是這等小事!二哥幫妳想辦法。」非魚也想到了僧帽。
「真的有辦法?」小惜眼里出現光采。
「很簡單啊。」非魚比劃著手中的帽子。「在後面縫一條漂亮的花花頭巾啦,或是釘上一些叮叮咚咚的纓絡啦,不然也可以簪一朵大紅花……」
「二哥,不行的!」太花稍了,她根本沒有勇氣戴上。
「可以啦。」非魚伸長手臂,折下樹梢的一支紫薇花,順手別在小惜的頭巾上。「瞧瞧,這不是很好看嗎?」
「可是……」
「過來這兒看。」非魚扯住她的袖子,拉她來到院子的池塘邊。
小惜臨水照映,隱約看出一個眉清目秀的白衣姑娘,一束淡紫花朵讓她的白色頭巾增添一股柔美韻致,她不覺模了模那支紫薇花,想要拿下,卻又躊躕。
「可惜晚上荷花閉目睡覺去了,不然也可以摘一朵給妳。」
「二哥……」教她頭上頂一朵大荷花?!
「這柳條兒也不錯。」非魚抓過一條柳枝,歪著頭瞧她,正想如何幫她打扮,一陣夜風吹來,他手上的柳條飄了起來,整株柳樹也舞動起來了。
柳枝飛揚,拂過小惜的身前,她望著水中倒影,一時之間,以為那是她的長發,隨風飄飛……
她驀然轉身。「二哥,我可以拿你的頭發編辮子嗎?我編完就拆掉。」
「編辮子?」
「還是不要了……」小惜微窘。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嘛!」非魚甩動他微濕的長發,坐到池塘邊的石頭上。「來呀!二哥讓妳編花樣,回頭我再教妳編草人。」
「二哥……」
小惜輕輕撫上那頭長發,拿出帕子,細細拭干上頭的水珠。
這是二哥最寶貝的頭發,她也要幫二哥珍惜愛護。
擦拭完畢,她以手指細細耙梳,將整頭濃黑的頭發分成兩股,開始編結,試圖扎出小時候娘親為她梳理的可愛沖天辮。
唉!她沒有娘親的巧手,也從來沒編過沖天辮,無法以一條發帶將頭發扎得又高又挺,她只能編出兩條垂頭喪氣的長辮。
她拿出珍藏的紅色發帶,默默扎起發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