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兒,他的嗓音已經微抖。
「錯在當年的我太年輕太天真,沒有注意到馮保骯髒的心思,當他派人送信來約我小酌,因為擔心萬一拒絕了,會為爹惹來麻煩,便只身前往他在宮外的府邸,直到酒過三巡之後,他露出了真面目……還命人壓住我……想要……」
他沒有回頭看妻子的表情,因為既然起了頭,就打算一口氣說完,不想再讓這件事橫亙在彼此之間。
「我到現在還忘不了他的髒手在我身上游移的感覺,身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居然會遇上這種事,更氣自己毫無警覺心才會給了對方機會,或許就是這樣的憤怒和羞恥,讓我拚死抵抗到底……」風煜深雙眼發紅,聲音像哭又像在笑。
「到了最後,馮保眼看我就是不肯順從、不肯屈服,便扔了把匕首給我,說要是我肯把自己的臉給毀了,讓他倒盡胃口,就答應放過我……」
「我就是喜歡你這張臉……這麼英氣、這麼俊挺,讓人愈看愈喜愛……」
第4章(2)
風煜深壓下喉間的惡心感,深吸了口氣。「我握住匕首,毫不遲疑地在臉上狠狠地劃下一刀,馮保反倒被我嚇到了,可是他不甘心就這麼放我走,于是把我關起來,任由我的血流個不止……直到過了三天,爹不得不聯合與馮保一向是死對頭的安公公,在皇上面前參了一本,就連皇太後也看不慣他平日的作威作福,出面要求皇上作主,皇上眼看已經保不了他,只好下了道聖旨將馮保打進天牢,這才救出奄奄一息的我……」
他說完了。
終于都說出來了。
「這些經過我從來沒有告訴任何人,即使爹大概猜到了幾分,卻也不敢在我面前提起半句,娘就更不用說了,她根本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我臉上的疤也不存在,好像那是件多麼羞于見人的事。」風煜深不禁自我解嘲。「我不知道該向誰傾訴……」
一具柔軟的身子不期然地貼在他的背後,讓風煜深陡地住了口,下面的話也梗在喉中。
「相公沒有錯!」繡眉一個字一個字說出口。
「……」這五個字讓他的眼眶泛出淚光。
她將面頰貼在相公寬闊的背上,溫柔地勸慰道︰「相公也不需要自責,這世上有些事不是用對與錯就能解釋清楚,就像大娘,還有我的異母兄姊總是當著我的面嘲笑,因為有個出身青樓的娘,骨子里必定yin蕩,就算嫁了人也難保不會紅杏出牆,但背負這樣的出身真是我的錯嗎?而我娘又錯在哪里?沒有一個女子願意淪落風塵,自甘墮落,只是身不由己罷了……」
風煜深兩眼濕潤,靜靜地聆听。
「難道相公會因為這樣,就認為我該生性放蕩,就會不守婦道嗎?」繡眉口氣轉硬,大有質問的意味。
「當然不會!」他大聲回道。
她瞪眼。「那麼相公總是躲著我,是在怕什麼?」
「我……」風煜深詞窮了。
繡眉口氣轉為嚴肅道出他心中的癥結。「其實是相公看輕了自己。」
斑大身軀猛地震了一下……
這句話也讓風煜深像是挨了記悶棍,整個人跟著痛醒了,可是腦袋卻比以往還要清楚。
「你說得對。」他覺得破了相,又差點遭到凌辱的自己不再值得被愛,開始害怕別人的關心,擔心那不過是虛偽的、是同情的,所以封閉了自己,將所有的人擋在外面,不讓他們靠近一步。
她慢慢地將高大身軀轉了過來。「那個叫馮保的太監也許傷得了相公的自尊,還有臉,但是並沒有讓相公因此變得憤世嫉俗,你依然不吝惜地對大嫂和佷子付出關懷,依然善盡人子的責任,孝敬爹娘,待我又這般溫柔,除了我娘,相公是第一個對我好的人……所以我不許你看輕自己,這樣太不值得了。」
風煜深眼圈愈來愈紅,顫抖地說︰「好……」
「我真的很生氣,要是相公再想不通的話,我就往你頭上敲下去,看能不能敲醒你。」繡眉嬌哼地數落著。
「我知道錯了。」風煜深想哭又想笑。
繡眉滿意地偎上前。「當初相公為什麼會選我?」
「因為听爹說了你的事,所以我就在賭……一個從小飽受他人異樣眼光長大,吃過不少苦的女子,絕對會比那些養在深閨的小姐來得強悍,因為若真的嫁給我,將來要承受的閑言閑語也不會少,而我賭贏了,能娶到娘子是我的福氣。」風煜深道出當時的想法。
「相公這話可別說得太早。」繡眉愛嬌地說。
「怎麼說?」風煜深一臉困惑。
「因為我不是一個百依百順的妻子,或許還會想要挑戰相公的權威,到時你說不定會後悔。」她先把丑話說在前頭。
「如果我要的是百依百順的妻子,就不會娶你了。」風煜深寵溺地說。
繡眉一臉羞赧地問︰「那麼相公今晚會回房吧?」
「咳,當然會了。」不知怎麼,這句簡單的詢問讓他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某一個部位。
她一臉黠笑。「我明天就讓人把小室里的那張床搬走,除非相公打算睡在地上,那我也不反對。」
風煜深笑咳一聲。「就照娘子的意思去做。」
「或許哪天我又會叫人打一把大鎖,把小室的門給關了,窗子也封死,不讓任何人進去。」繡眉促狹地說。
他咧嘴笑了。「全听娘子的。」
「相公,我是說真的。」她斂去笑意,正色地說。
「我也是說真的。」風煜深不想再回到那段孤獨寂寞的日子,只想要時時刻刻有妻子的陪伴。
★★★
兩人把話說開之後,彼此的關系也更進一步。
成親一個多月,他們終于像對夫妻了。
繡眉掀開眼簾,覷見躺在身旁的相公,想到連著好幾天,早上醒來,都不再是自己一個人,嫣紅的唇角便往上揚。
「醒了?」還舍不得起身的風煜深感覺到她的凝睇,緩緩睜開黝黑的瞳眸,里頭不見逃避。
她「嗯」了一聲。「相公待會兒可以陪我去跟婆婆請安嗎?」
「可以是可以,不過你腳上破皮的地方才剛好,還是過兩天再去。」他情不自禁地用指月復輕撫過妻子的眉眼。
「沒關系,已經不痛了,而且太多天沒去請安,總是不太好。」繡眉可不想讓婆婆找到藉口,好來找自己麻煩。
風煜深見妻子堅持,也就不再多說。「我去叫婢女進來伺候。」
「不用叫了,以前在娘家,也沒婢女服侍,梳妝打扮這種小事還難不倒我。」她自信地說。「何況……我也想親自伺候相公。」
他面容微赧。「好。」
于是,夫妻倆終于離開了床榻。
繡眉捧了套直裰過來,細心地幫相公穿上,自然也感覺到頭頂有兩道熾熱的視線在盯著。「男人的發髻我可就不會梳了。」
「我來就好。」風煜深哪舍得都讓妻子動手。
待他熟練的束起發髻,繡眉也在一旁看個仔細。
「請相公再做一次。」她學東西很快,只要看過兩、三次就會了。
風煜深愣了下,還是照著做了。
「我懂了。」她頷了下首,牢牢地將步驟記在腦海中。
「那我出去幫你端洗臉水。」風煜深微笑地說。
繡眉不禁失笑。「相公確定要這麼做?要是讓人知道,可是會笑話的。」
「要笑就笑,伺候自己的娘子,有什麼不可以?」風煜深是心甘情願的,隨別人怎麼說去,如今敞開了心胸,也就什麼都不在意了。
「那就有勞相公了。」她忍俊不禁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