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到此結束,然後,他記得她喜極而泣的淚水。
他記得一切,又似乎遺忘了什麼,像斷掉的吊橋繩索,在風中擺蕩。
「前面醫院門口停就好。孟杰,謝謝你。」
比薇真抓起皮包,迫不及待地要開門跳下車。
「妳去看沈昱翔?」魏孟杰踩下煞車,語氣平緩地問。
比薇真轉頭看他,既然彼此心照不宣,她索性說明白︰「他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客戶,探望他是應該的。」
「都十點半了,不嫌太晚嗎?」魏孟杰也轉頭看她。她和他結束約會後,特地去探望前男友,他再怎麼有紳士風度,也要適度地表達抗議。
「順路嘛。」
「妳可以明天再來。」
「明天還有明天的事,今日事,今日畢。」她嗅得出他平淡聲音中的醋味。「孟杰,你先回去,我這里搭出租車回家很方便。」
「我等妳。」
比薇真察覺他的執拗,笑說︰「我跟他沒什麼了,病人總是需要安慰的,等他出院後,我就不會再去看他了。」
「他現在可能睡了。」
「我看看而已,沒事就下來了。」
「我在這里等妳。」魏孟杰按下閃光燈開關,抱定暫時停車的主意。
「好吧。」他要在大馬路邊臨時停車,她就不能待太久,谷薇真無可奈何,下了車,快步走入醫院大門。
其實,魏孟杰是個不錯的男人,她正打算和他深入交往。或許等沈昱翔的事情過了,她就能把所有的心思轉到魏孟杰身上,好好規畫自己的終身大事了。
電梯來到病房樓層,她放慢腳步,一顆心撲通撲通跳著,輕輕轉開頭等病房的門把。
映入眼簾的是那雙闃黑的眼眸。
她的心又是一跳,彷佛他一直盯視門口,只待迎上她的目光。
「你還沒睡?」她很驚訝,今天真的是太晚了。
「妳來了。」他的眼楮跟著她移動。
「對啊,我來了。」她好象在說廢話。「你媽媽回家了?」
「她回家了。」
「你嘴巴怪怪的,里面有東西嗎?」
「嘴巴里有藥,吃了會想睡覺,我沒吞下去,我等妳來。」
他在等她?她疑惑地望向他沒有一絲波瀾的眸子,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的「甜言蜜語」。太詭異了,難道他真的頭殼壞掉?
「你把藥丸含在嘴里?」她若無其事地問。
「好苦。」
「噗!」她忍不住笑出聲音。沈昱翔怎麼回事,也跟大人玩捉迷藏了?「你就算不想吃藥,等你媽媽走了,再吐出來就好了呀,藥還在嘴里?」
「融化了,真苦。」他不覺皺了眉頭。
「真是的!」她為他倒一杯開水,按住電動床按鈕,讓他起身喝水。「如果我一直沒來,你也不知道要喝水沖掉苦味嗎?」
「喝了水,就會發揮藥效,我睡著了,就看不到妳。」
她心一動,又笑說︰「藥融化在你嘴里,流到肚子,一樣也有藥效啊。」
「吃藥要喝水,有喝水,藥才會作用,沒喝水,藥不會作用。」
「口水和開水,還不都是水?」
她簡直想敲敲他的腦袋,問他何時變得這麼一板一眼,學會繞口令說話?
看他專注捧著紙杯喝水,她軟下心腸,立刻原諒這個大腦受傷的家伙。
自從他醒來以後,話一直很少,語氣也變得單純直接,害她總是以為在跟上幼兒園小班的小佷兒說話。
他的眼神更是安靜得不可思議,過去銳利敏捷的目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幽深難解的平靜。
她只當他重傷初愈,體力不濟,尚未恢復正常的言行模式,倒也漸漸習慣他此刻的樣子。而且經過醫師的專業測試,他的智力沒有損傷,精神也十分正常;或許等他回家養精蓄銳後,這種含著藥片等她的「短路」現象,應該就不會再出現了吧?
「你喝完水,也看到我了,該好好睡覺了。」她又幫他放下床頭。
「薇真……」他舉起手。
「什麼事?」她以為他要伸手拿東西,卻被他握住了。
「妳明天還會來嗎?」
她低下頭,看到他的手指慢慢模索,找到她的指縫,再與她十指交握。
一股熟悉的熱流涌入心坎里,也街上她微感酸澀的眼眸。
「你還在這里,我就會來。」她留戀地握住他溫熱的大掌。
「我不在這里,妳就不來了?」
「等你出院,回家休養,我也不用探望你了。」她保持美麗從容的微笑。「沈昱翔,我們只是普通朋友。」
「是妳叫醒我的。」
「是我運氣好,剛好踫到你醒來,所以被你媽媽當作『福星』。可你別忘記,你的女朋友是曾蓓蓓喔,她會很樂意陪你。」她很克制地不被陳年老醋嗆到。
沈昱翔感到茫然。明明他想要的人是她,為什麼會變成曾蓓蓓呢?
是了,他們早就分手了,親密關系已經結束;那麼,那夜他為什麼要瘋狂地尋找她?又為什麼她得知他出車禍,會跑到醫院看他呢?
一連串的不解,他無法理出頭緒,只能化作一個疑問。
「妳不陪我?」
「我有我自己的事,就像你也要忙自己的工作,你要趕快好起來,這才能回公司上班。」她覺得好象在哄小孩去寫作業。
「對,我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巴拿馬的投資案不知道談得如何了。」
听他談到公事,她就放心了,這才是工作第一的沈昱翔。
「你有空就找公司的人聊聊,免得回去上班時,一下子無法進入狀況。」
「好。」
他望著她,彼此手心摩挲相抵,他的掌緣不斷地輕揉她的掌緣。
那種感覺就像是唇瓣接觸,輕輕擦過、緊緊相印、深深纏綿……
比薇真微偏過頭,將眼里的淚水咽下肚子,仍是握緊他格外暖和的手。
她能做的都做了,過去的情份到此為止,也是她再度離開他的時候了。
但在她離開之前,她一定要問個清楚。
「你那天晚上為什麼跑到金山?」
為什麼?沈昱翔的思緒轉了轉,同樣的問題,父親、母親、醫生、警察、曾蓓蓓都問過他,而他的答案只有一個--
「忘了。」
「你知道你有打電話給我嗎?」
「忘了。」
「全忘了?你不記得那天晚上的事了?」
「我記得開車離開大樓,然後,就忘了。」
「忘了……」不知為何,谷薇真既失望,又輕松。
失望的是,十九通未接電話成了無解的謎題;輕松的是,她如釋重負,似乎不必再為他的車禍擔負什麼「道義責任」了。
她很快露出甜美的笑容。「忘了也好。听說人在遭受巨大撞擊或傷害時,會失去那段時間的記憶,這才不會造成日後不愉快的回憶;也幸好你只忘掉那晚的記憶,萬一連家人朋友都不記得,那就糟了。」
「我不會忘記妳。」
黑眸沉沉,他深邃的幽黑里有一抹微光,淡淡的,幾乎難以窺見的。
「你在說什麼呀!」谷薇真再度轉過臉,用力抿緊嘴角,眨一下有點濕潤的睫毛,又轉向他,笑得開朗。「你當然不能忘記我了,翔飛下一季的廣告,還是得找我們新威喔。」
「好。」
「你睡吧,我也要回家休息了。」
緣盡于此,她松開他的手掌,交握的指頭緩緩滑開,由指根、指節、指尖,一分分地退離,結束彼此最後的偎依。
「薇真,妳有男朋友了?」沈昱翔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她。
「嗯。」她避開他的目光,點點頭,覺得應該再加強語氣,于是又說︰「是的,有了。」
「再見。」
啥?再見?!她忽然想失聲大笑,方才他還戀戀不舍地握緊她的手,一听她有男朋友,卻立刻再見趕人,他腦筋的連結系統真的有問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