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給我站住!妳怎麼可以詛咒我們昱翔?!他是我的兒子,是最聰明的!也是最優秀的!我辛辛苦苦栽培他,不是要他躺在這里,是要讓他接下他爸爸的事業,讓我抬得起頭……」吳美淑的聲音由高變低,愈說愈無力,最後變成哽咽。
「沈夫人,妳休息一下。」穿著背心制服的看護倒了一杯水給她。
「不用妳服侍我,妳給我照顧好昱翔!」吳美淑又大聲吼罵。
「是。」歐巴桑看護聳聳肩,拿起鼻胃管反抽,再高高舉起,將溶進藥粉的水杯慢慢傾入。
比薇真看著混濁的藥水流進管子,從沈昱翔的鼻子進入他的胃里。她想到他優雅地切下一塊牛排,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叉起咬下……
她的心頭一擰,胃部隱隱抽痛。
「去把門關起來!」吳美淑發現房門未關,又指揮看護做事。
「沈夫人,等一下,我還要讓沈先生喝水。」
「妳動作不會快一點啊?!」吳美淑坐在椅子上,也不願多走幾步關門,她眉頭一皺,「怎麼這麼臭?這是什麼味道?」
看護嗅了嗅,神色變得尷尬,「糟糕,沈先生便便了。」
吳美淑走過去掀開被子,涂了厚厚粉餅的臉孔立刻扭曲,歇斯底里地吼叫道︰「妳不是給他穿紙尿褲嗎?!為什麼會大得整張床都是?!我花錢請妳來是干什麼的引這麼簡單的事都不會做?!妳有沒有養過小孩?尿布濕了就要換,妳不會把昱翔當作自己的孩子照顧嗎?!」
「沈夫人,對不起,之前驗尿後,我幫沈先生做了清潔,就沒包了,想讓他皮膚透透氣,怎知道這麼快……」
「妳不要給我解釋,趕快給我清干淨!」吳美淑聲音扯到最高點,突然一坐倒,呼天搶地地說︰「我是造了什麼孽啊引為什麼丈夫兒子都不理我?以前他是完全不看我一眼,現在昱翔也不睜開眼楮看我!昱翔啊,你就不會可憐媽媽嗎?我這一生對你爸爸死心了,現在只有你、只有你啊……」
「妳在干什麼?!」一個西裝筆挺、頭發灰白的高大男人快速走進病房,又把房門打得更開,讓里頭的情況一目了然。
比薇真認得他是沈昱翔的父親沈光雄,父子倆都有一樣的挺拔體格。
「我的命不好啊!嫁給你吃苦,老了還要擔心兒子!」吳美淑看到來人,神色更加狂亂。「沉光雄,昱翔變白痴了,你知道嗎?」
「昱翔還沒醒來,妳不要胡說。」沉光雄繃緊嘴角,目光凌厲。
「醫生都這麼說了,昱翔傷到大腦,以後變笨了,搞不好還要人家喂吃飯換尿布。」吳美淑抓住丈夫的手臂,冷笑說︰「昱翔受傷正好趁了你的心吧?你從來不關心他,你只關心外面那個……」
「昱翔需要靜養,妳不要在這里像神經病大吵大鬧。」
「呵!沉光雄,你就是要我發神經病,然後明正言順跟我離婚,對不對?」
「我叫阿聰送妳回家,再請大嫂她們過去陪妳。」沉光雄拉她出去。
「大嫂?!那個外面的賤女人也夠資格稱作大嫂?正牌的大嫂被她逼死了!」吳美淑披頭散發地嘶吼,「你放心好了,我絕對不會發神經病,也不會死掉,我才不讓你把那個女人帶進門,更不會讓她的雜種得逞!」
「妳!」沉光雄飽脹怒氣,卻是無處爆發,只得用力拖她離開。「妳該回去休息了,昱翔腦壓不穩,妳再這樣大聲吵鬧,是要提早逼死他嗎?」
「不!昱翔不能死!他死了,我什麼都沒有了!」吳美淑神情變得驚恐。
「真不懂妳是關心昱翔,還是關心自己!走!我陪妳回家。」沉光雄連拖帶拉,把老婆拖到走廊。
比薇真屏住氣息,無言地觀看這出鬧劇。沈昱翔有這麼一個情緒化的媽媽,想必他也很頭痛吧?
但她無心理會朝陽集團的八卦戲碼了,病房里頭的看護正將沈昱翔側翻,另一手拿濕紙巾清理他臀部的污物。看護長得矮小,要托住那個巍然身軀,顯然十分吃力。
「我來幫妳。」谷薇真走進病房,關起房門,月兌下外套,卷起衣袖。
「小姐,不用了,很髒的!」
「沒關系。」
比薇真幫忙按住沈昱翔的身體,讓看護得以用兩只手做護理、卷髒床單、塞干淨床單,再將他翻另一個方向,同樣的動作再做一遍。
一番折騰下來,谷薇真泌出細微汗珠,她鼻子聞到臭味,眼楮看到排泄物,但她沒有厭惡感,反而從心底深處升起一股無名的悲哀。
人生至此,天道寧論?昔日主宰一切的沈昱翔也會落得身不由己、任人擺弄的下場,若他現在意識清楚,是否也會覺得悲哀至極?
望著他的性器官,她有想哭的沖動。這個給予她無數快感的之源,曾經堅挺飽滿、雄壯有力,如今卻是軟綿綿地塌在那兒,就像個無助的小弟弟。
她輕輕一嘆,移開視線,放在他蒼白水腫的臉孔上。
他的樣子變了,丑了,笨了,她還會愛他嗎?
看護幫沈昱翔穿好紙尿褲,不好意思地說︰「小姐,麻煩妳看一下沈先生,我去沖床單。」
「好。」
她拉了椅子在床邊坐下,下意識地握住他冰冷的手掌。
她繼續思索剛才的問題。分手三個月的時間,早已沉澱過往的激情,既然他不愛她,她也認定他並非終身良伴,她當然不會再愛他了。
但為何,此刻她仍然感到揪心不已?
她將五指插進他的指縫里。以往只要她一做這個動作,他就會立時與她緊緊交握,彼此的身軀也會更加緊密貼合,融合成一體……
她和他的回憶只有一場又一場的游戲,沒有愛,沒有情︰或者,她曾經愛過,卻是來去一場空。
心里降下一場霜雪,冰冰涼涼的,刺痛她以為沒有受傷過的心。
握住他全無反應的手掌,她的眼淚大顆大顆地滴了下來。
「沈昱翔,為什麼打電話給我?為什麼……」
淚眼滂沱,她的心弦一寸寸地被絞緊,絞到她心髒疼痛不已。
「翔,翔,你醒過來呀,你告訴我,為什麼打電話?你想說什麼事?有必要那麼急嗎?急到出車禍……」
她放任自己低聲哭泣,她不管愛不愛的問題了,她現在就是傷心嘛。
淚水滴在她的手背,也滴到他的指頭,似溫熱,又冰涼。她抹了抹淚,突然發現他的眼皮正在顫動。
「翔!沈昱翔,你听得到我說話嗎?」她急急喊道。
「唔……」他的喉間發出聲響。
「翔!翔!你醒醒啊!」
她用力握緊他的指節,剎那之間,她感覺到他微弱、卻有力道的響應。
她淚如泉涌,激動不已!「翔!你睜開眼楮,別再睡覺了,老天!你最不喜歡睡覺了,你快醒來呀!」
彷佛心靈感應,她的話才說完,他的睫毛掀動,眼楮睜開。
他醒了!
她內心狂喜,好象找回搬家不見了的心愛寶貝玩偶,激動的眼淚掉個不停。
「翔,你認得我嗎?」她凝視他閱黑的瞳眸,就如同過去的深深對望。
他盯住她,黑色瞳眸不復以往光采,像一潭死水,幽幽的,沉沉的,滯礙不動的。
他真的變白痴了嗎?她驚懼地握住他的手掌,淚水直流。「翔!你別嚇我啊,你不認得我了嗎?」
他還是靜靜地望著她,時間一分一秒流過,他甚至沒有眨過眼楮。
四目相對,沒有聲息,就在她幾乎要絕望的時候,他的指節動了動,喉頭逸出嘶啞的聲音--
「薇……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