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我們全球各分行不是人事自主嗎?」
「Bill賣紐約的帳,也賣朝陽集團的帳啊,你別看Bill是個老外,他也很懂這套人情世故。」
「哼,那是她有一個好爸爸。她怎麼不待在她老爸的公司,干嘛出來和我們搶工作?」
「誰知道千金小姐的腦袋瓜在想什麼?才二十六歲,又是老麼,大概是使性子吵著出來吧,等過兩天不能吃苦,說辭職就辭職了。」
「我看她趕快嫁掉算了,免得在這邊惹麻煩,而且她故意裝得冷冷的,我說這種悶騷的女人,最會勾引男人了。」
「不知道她有沒有男朋友?搞不好會被甩掉。」
「呵,當她的男朋友一定很慘,不時要忍受她的小姐脾氣,把她侍奉得像公主一樣,自己卻像個奴隸……不不,像只哈巴狗!」女生們又笑了。
「看在少奮斗二十年的份上,沒志氣的男人當然要多多忍耐嘍。」
「小康,你怎麼不說話?」
「對啊,小康,你覺得她怎樣?你們男生會喜歡這種千金小姐嗎?」
康仲恩抬起頭,仍是掛著那淡淡的笑容。「我在趕件,沒空說話。」
他又埋首于工作中,耳邊飄過女同事們的八卦流言,悠悠晃晃地,在他心坎點了一下,又飄了出去。
身處女人堆中,他早已練就充耳不聞的功夫,但是此刻,他的心被狂風吹出漩渦,漾出了多年前嬌俏純真的她。
一樣的長發、一樣的面容,一樣在第一眼令他怦然心動,只是——
人事皆非。
他傾身向前,以手指撥弄桌上非洲董的綠色葉片,軟女敕的觸感令他覺得舒服,可他又不能太過用力,否則會掐傷了這種嬌貴美麗的植物。
他縮回手,將全副注意力放回工作。
沈佩瑜翻開手上的紅色卷宗夾,仔細研讀上頭的處理說明,輕輕皺攏眉頭。
她轉向窗外樓下的林蔭大道,行道樹在冷風中招搖,隔著厚重的玻璃,她似乎也能听到「唰唰」的樹葉摩擦聲,以及那「呼呼」吼叫的風聲。
今年的冬天,來早了。
她合起卷宗夾,決定直接找出口科了解情況。
「Stella呢?」她來到出口科,欲找主管。
「Stella今天休假,有事嗎?」一位女同事代答。
「康仲恩,我找你。」她沒有遲疑,立刻轉移目標,指向經辦人員。
「是「飛龍公司’的出口押匯案?」康仲恩站起身。
「對,我不滿意你的處理方式。」她放下卷宗夾,以公事公辦的語氣說︰「客戶的押匯文件寄丟十天了,為什麼還沒追回來?」
「我們寄件沒有錯誤,是美國的‘XHL快遞’送錯銀行,我每天發電文去催紐約總行,請他們幫忙追查,附件都在里面,也有處理過程的說明。」
「我看過了,你為什麼一開始不找台灣的XHL一起追查?」
「我找過,他們也催美國那邊去追,今天應該可以把文件送回正確的開狀銀行。」康仲恩亦是公事公辦的報告口氣。
「處理得太慢了,飛龍公司的進口商拿不到單據,沒辦法提貨,美國那邊要付倉租,台灣這邊要付延滯利息,大家都有損失。」
「XHL願意賠償正常工作天以外的額外支出。」
「他們是嘴巴說說,還是誠心誠意?」沈佩瑜面無表情,直視康仲恩說︰「請你出具一張正式信函,列出詳細金額去跟XHL求償,我再照會你的主管追蹤這件case,我們也好跟飛龍公司有個交代。」
指示完畢,沈佩瑜揚長而去,腳步雖輕盈,卻帶起一陣颶風。
整個作業部門的女孩子騷動起來,紛紛為康仲恩抱不平。
「什麼嘛!她又不是我們主管,凶什麼凶?」
「她簡直來找碴嘛!企金部的人就是這樣,趾高氣昂的,好像全銀行都得听他們講話。」
「沒辦法,我們天星銀行就靠他們出去拉客戶,大家才有工作做呀。」
「小康,別理Grace了,等Stella回來,我們集體向她投訴!」
「我沒事。」康仲恩淡淡笑著,坐了下來。
她的職等比他高,他挨罵是正常的,這不過是工作上的小小插曲。
翻開她丟下的卷宗夾,熟悉的清秀字體躍入眼簾,除了方才所做的指示外,她還寫下作業流程的改善建議,看得出她確實有專業素養。
餅去,他再怎麼想,也想不到她竟會成為職場上的女強人;更想不到世界這麼小,大學念歷史的她和念化工的他,竟然會在一家外商銀行再度踫面!
不,他的化工只念了一半,然後他走了,離開學校,離開她……
他很久沒為往事心煩了,今天心情有點不對勁,他想清醒一下。
無視于女同事的關懷目光,他起身走向外面,穿過接待櫃台,正欲到大樓後頭的陽台透氣,他又看到那個熟悉的縴細身影。
她正彎著腰,雙手抵在一個大箱子上,吃力地推進企金部的大門里。
記憶里的她,多買了幾本書就抱不動,柔女敕的雙手也不曾做過粗活;而那時的他,更是對她呵護備至,舍不得讓她多費一點力氣……
不想從前了,現在,他只當她是一個需要幫忙的女同事。
沈佩瑜剛剛簽收這箱從紐約寄回來的專業書籍和筆記,她都回來上班一個月了,走海運的東西才寄到。
箱子似乎卡住了,她往前查看,原來是地毯接縫處掀了一角。她用手鋪平,正待再度推箱子,箱子卻飛了起來。
「你?」她吃驚地看康仲恩搬起箱子。
「我幫你搬到辦公室。」
「不用了。」
康仲恩沒有說話,大步跨出,直接踏進企金部的大門。
她只好走到他的前頭,領他來到自己的位子。
「放桌子下面就好。」
他輕輕放下,再直起腰身,視線被桌上的一小叢綠意所吸引。
一盆非洲堇。和自己辦公桌上的一樣品種,也綻放一樣的淡紫色花朵,小巧女敕綠的葉片輕柔舒展,像她今天所穿的淡綠套裝。
「謝謝你。」沈佩瑜說。
「不客氣。」他點個頭,聲音淡淡地,轉身離去。
他就是不回頭!沈佩瑜不覺握緊拳頭,平靜的心情又起了激蕩。
「Grace,在看小康啊?」余有財走過來,熱烈地說︰「我就說過他很熱心,有事情請他幫忙,他都很樂意的,很有女孩子緣。」
「他怎麼待在作業部門?通常男生不太願意做事務性的paperwork。」她輕吐一口氣,不著痕跡地問道。
「他大學沒畢業,好像也沒當兵就進來天星當小弟,听說那時在準備插夜大。過了一年,Bill發現他英文很好,工作配合度高,就晉升他為正式行員。」
「喔,他現在念夜大嗎?」
「好像沒空念吧。他有時間就拼命賺錢,除了上班以外,假日還去擺地攤、做直銷,我就被他推銷了預防禿頭的洗發精,到現在還是愛用者,更不用說那群女孩子,全部成了小康的死忠客戶。」
「他家經濟情況不好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是想趁年輕多賺一點錢,Grace,小心他來跟你推銷化妝品……」余有財好像想起什麼,叫了一聲,笑說︰「你沒機會讓他做生意了,他提辭呈了。」
「他要辭職?」她來,他就走?
「是啊,大概是存夠錢了,準備回台中結婚。」
「結婚?」沈佩瑜腦袋轟然一聲,變得空白。
「他和他女朋友好像交往很久了,感情很好,台北這邊很多女同事想追小康,他都不為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