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先生!」
孩子們嘻嘻哈哈,仍舍不得離去,還有用功的,又伏到桌上練起字來。
「姨爹!」安心心牽著安雙雙和安對對,三個女圭女圭笑呵呵地跑了進來。
安雙雙和安對對才剛會走路,好奇大眼骨碌碌地四處張望,搖搖擺擺地像兩尊不倒翁,一模一樣的臉孔特別惹人注目,若不是安雙雙戴著繡花小帽,安對對戴虎頭小帽,連陳敖也分不出來呢。
「你們也來念書了?」陳敖揉揉三張小臉蛋。「那邊乖乖坐著,姨爹給你們看圖畫本子。」
他知道米軟軟不好意思進來,於是起身走到後門外。
「軟軟,怎麼有空過來了?」他微笑拉拉她的手。
「知道你要下課了,就帶他們出來散步。」學生一個個走出來,笑嘻嘻地瞧他們,米軟軟被看得臉紅。「順便跟你說,巡撫夫人又來了。」
「一個月二十兩,她接受了?」
「嗯。」米軟軟吃吃笑著。「她說,你心懷舊仇,吃人不吐骨頭,別的先生是一年十兩,你一個月就要二十兩,而且不教功課,只批文章,真是太貴了。」
「學生愈笨,老爹愈有錢,我就收得愈多。她也不想想批她寶貝兒子的文章,我得修辭、批注、大幅刪改,點出不通的地方,這可耗掉我多少心力呀!」
「敖哥哥。」米軟軟語氣略感疼惜。「你白天跑大戶人家教課,又教義學的孩子,晚上還要批卷子,幫人寫賀帖祭文的,有空還寫戲,你辛苦了。」
「軟軟你陪在我身邊,我再忙再累,也忘了。」他握緊她的柔美,深情望她。「再說教書寫戲是我的興趣,我一點也不辛苦。」
「還是少接幾戶人家的課,別累著了。」
「姊夫要蓋屋子了,我是家里的一份子,身強力壯的,已經白吃白住一年,怎能不盡點心力?」
他的話,讓米軟軟感覺很窩心。
就當他是一家人,這才讓他「白吃白住」,不管大人小孩,大家陪他一起度過最低潮的時候。
一年來,他雖然曾經彷徨躊躇,但藉由閉門沉潛,念書寫戲,他重新找到生活重心;接著不久,袁大人知道他回來了,特地登門請他教導義學的孩子,他二話不說,允諾免費教導。慢慢地,有人來求文、求字,他也開始有了收入,過著像普通蘇州文人一樣的生活;而秋天過後,他更是忙碌了。
「瞧你,不管做什麼事,就愛出風頭,把自己忙壞了。」
「沒辦法!」陳敖一臉無辜,攤攤手。「我怎麼知道指點了那幾個秀才朋友,教他們寫八股文的致勝秘訣,他們全考上今秋的舉人?然後那些大官、大財主就找我去教公子讀書了。」
「呵,你這麼厲害,怎麼端個盤子,也會燙出水泡,」
「唉,我向來不會照料生活,到現在只學會燒水,所以呀……」他環住了她的腰。「我一定要娶軟軟來服侍我。」
「我很忙,才不服侍你。」她羞怯地推開他。
「明天洞房花燭夜,就讓我來服侍你吧。」
米軟軟的臉紅成一塊柿餅,還一路紅到脖子邊,和身上的紅襖子相輝映。
「我好想吃狀元糕……」他耍賴地拉住她的手。
「你這幾年吃了幾百斤,還不夠呀?」
「不夠。」他啵地一聲,親上她的女敕頰,神秘兮兮、磨刀霍霍地笑道︰「明天晚上,我再來大吃特吃……哇!」
米軟軟的小手正捏在他的腰上。
「軟軟,你會捏人了?」陳敖驚喜地伸出手。「我也來捏你。」
「哎呀!」米軟軟笑著躲開,還是被他大手抓了過去。
「有人在嗎?」
學堂大門外有人探頭探腦的,米軟軟羞得無處可躲,推開陳敖,慌慌張張地鑽進屋子里。
「呔!又是你們兩個!」陳敖轉向那兩位老漢,笑著打招呼。
「大人……啊,叫錯了,先生,你得幫我評評理呀!」孫老七牽了一頭羊,滿臉憤慨。
朱八哥提了兩只鴨,也不遑多讓地搶先告狀。「先生啊!這個孫老七的鴨子闖到我家園子,跑到小池塘游水,嚇死了三條金魚,我要宰了他的鴨子,他就搶走我的羊不放,你說,孫老七不是強盜嗎?」
孫老七也忙著申訴。「大人,冤枉啊……不對,我又叫錯了,先生!我還沒向他討回鴨子呢,這個姓朱的放羊吃草,吃到我辛辛苦苦栽出來的小菊花,我當然要逮住這只羊,向你求個公道了。」
陳敖好整以暇地微笑道︰「你們去找過袁大人了?」
「找過了,被趕出來了,他說我們是什麼……徒的,老朱,什麼來著的?」
「笨!沒學問,是好訟之徒。」
「先生,你主持公道嘛!」兩個老漢異口同聲,期待地看著陳敖。
「好,這事情的解決方法很簡單。」
「呵!」兩個老人家十分興奮,就知道陳大人一定有辦法。
「既然你們都不肯歸還彼此的鴨和羊,不如孫老七宰了羊,做成一道香噴噴、好滋補的栗子羊肉;朱八哥也烤了鴨,記得加上甜醬,做成京城最時興的脆皮烤鴨,明天一起送到我成親的酒席來,順便留下來喝杯喜酒。」
「嗄?」
撇下那兩個模不著頭腦的老漢,陳敖一回頭,米軟軟果然掀著門簾一角,巧笑倩兮地看他。
她總是這麼看他,羞答答的,笑盈盈的,含情脈脈的,從十二歲看到十八歲,從稚氣小泵娘看成他心愛的妻子。
避他過去風雨,管他名利祿位,世間攘攘,只為那帶不走的虛名和財富;罷官一年,他照樣活的很好,沒什麼失意落魄,也沒什麼窮途潦倒,就做自己愛做的事,不必受制於人,生活是更加忙碌充實,更加自由自在了。
他有父母給的一顆聰明腦袋,有伯伯的照顧,有蘇州鄉親的關心愛護,有姊夫、姊姊、多多的支持,更有溫柔的軟軟相知相伴,攜手一生;人生至此,心滿意足,夫復何求?
走進簾子里,握住她軟綿綿的手掌,溫柔地在她唇瓣一吻。
她輕輕地笑了,睫毛眨著,抬起,落下,又抬起,凝望他的臉。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姨姨!姨爹!」
正是深情相對時,身邊跑來三個大小女圭女圭,一個個仰起臉,六只小手伸得高高的,笑呵呵地也要牽手。
陳敖微蹲,笑著用兩手包住一堆小手掌,有軟軟的柔軟,心心的粉膩,雙雙對對的小巧圓胖,模著都很舒服。
這三個甥兒老愛纏他玩,學堂的孩子也喜歡听他講課,他更喜歡和孩子們在一起。嗯,一年之計在於春,明年此刻,是不是能抱上一個長得像自己、也像軟軟的女圭女圭呢?
「笑什麼?」米軟軟眨著長長的睫毛。
「不說。」
「不說就捏人。」
「好,好,我說。」他附在她耳邊說了,她的臉驟然脹紅,跺了腳就走。
他害羞的小娘子跑掉了?跑掉當然要追回來,明天還要拜天地呢。
「軟軟,等一下嘛!阿東,先生麻煩你關門了,喏,鑰匙給你!」
阿東準確地接下先生丟下的鑰匙,和其他幾個孩童嘻嘻笑鬧,他們都偷看到先生親新娘子了。
「雙雙,對對,我們回家了。」安心心左手拉妹妹,右手拉弟弟,也跟著姨和姨爹的腳步,笑呵呵地一起走上回家的路。
後頭還追著兩個老漢,忙不迭地喊道︰「先生!這鴨和羊給你下喜酒嘍。」
屋外紅梅綻放,一株又一株,演紛熱鬧地沿街開去。
梅花開,春近矣,枝頭春意鬧啊!
《全書完》
後記
筆事人物所唱的小曲,全部取材自明清時代的小曲。有的是一字不漏抄下,有的是為了配合劇情、押韻、或是有方言拗口難懂的,稍微做了一點點修改。這些小曲詞意活潑,其中露骨纏綿的程度,其是教二十一世紀的默雨瞠目結舌,或許這算是那時代的情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