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也不確定,月信已經遲了半個月,又老是想睡,很疲倦……」
「一定是啦!」挽翠開心地道︰「我剛懷大寶的時候也是這樣,再過半個月就想吐了。徐大哥,你要幫丹桂準備一些酸梅、餅干,還有,你不能讓她太勞累,要讓她多躺著……」
「好了,挽翠,我又不是病人。」
「你身體本來就比較弱,還是要小心點。」挽翠興匆匆地道︰「不然你搬過來這邊住,我可以照顧你。」
「我讓你調理得夠多了,叫我喝藥像吃飯一樣,我怕了你。」
徐玉泉也笑道︰「翠妹,你來拆散我們夫妻了?」
「我哪敢呀?只是你們住在城里小巷,那邊吵雜,不好養胎,不如徐大哥你也一起搬來?」
「我要搬去酒坊那兒了。你們駱家的祖地環境也不錯。」
「你真的不考鄉試、不當狀元了?」挽翠驚道。
「考舉人都落第兩次了,還當什麼狀元。」徐玉泉輕噫一聲,心胸頓感開朗,「反正我不是當官的料,前兩年去縣衙做了一個月的文書,就待不下去了。如今鏡平叫我幫忙看管酒坊,我閑暇時可以寫書,又不必離開家鄉,一舉三得,所以就決定到酒坊管事了。」
丹桂道︰「玉泉的小說已經在京城發行,听說反應不錯,引起一些人對鄉野傳奇的興趣;玉泉留在這里,可以多搜集掌故,寫出更好的故事來。」
「那天送了新書來,翠妹你看了嗎?」徐玉泉問道。
「嗯,印刷清晰,裝幀考究。那位書商還說要印二版呢!」挽翠為徐玉泉高興,總算他的才華為人所欣賞,但一方面她又覺得惋惜,「可是徐大哥不再考試,這不是很可惜嗎?你念了那麼多書……」
「不會可惜!我再念下去,也只是念死書。富貴功名,求得苦,守得也苦,不如雲淡風輕,守著妻兒,有一分小收入,做自己有興趣的事,生活倒愜意呢。」
徐玉泉望著丹桂,情深無限。丹桂微紅了瞼,不好意思看自己的夫君。
「那城里的鋪子呢?」挽翠又問。
「收起來了。」徐玉泉解釋道︰「鏡平說他忙完酒坊之後,不可能長住惠文城,所以他希望我能住在酒坊,就近看管,也算是個看門人吧。」
挽翠只听到「不可能長住惠文城」,下面什麼也沒听到了。
他是一個商人,設好產業之後,當然會離去。再見面之時,只是他偶爾興起,路過巡視,一、兩年才會踫上一次面吧?
尚未離別,就已傷痛,她被自己揪痛的心所震驚。
「其實酒坊很忙,我還有很多要學。」徐玉泉又述說著未來前景,「蘇師傅的動作很快,不到月底,酒坊和住房都可以蓋好,那時就要馬上開工。鏡平會帶釀酒師傅過來,先用他老家的酒麴釀造,有了好麥麴、好井水、好麥子,釀出美酒就不是難事。等到了夏天,我們還要自己制麴,制麴的技術可難了,師傅會教我們……」
丹桂推他一下,徐玉泉才發現挽翠神情怔仲,根本沒有在听。
「娘!丸丸!」大寶終於自己用筷子叉起一顆丸子,高高舉起炫耀。
「哎!大寶!」挽翠看到一顆白丸子在眼前晃來晃去,忙把大寶拉了下來,喉頭也像硬了一顆苦澀的丸子,「別爬這麼高,會摔傷呀!」
丹桂听到她聲音有異,疑道︰「挽翠,你有什麼心事嗎?」
「沒什麼呀!大過年,快快樂樂的,能有什麼心事?!」
「鏡平再一個月就回來,你別擔心了。」
「誰擔心他?他回到老家,跟爹娘團圓,比我們還幸福呢!」
對了,他還有妻子!一想到此,挽翠的心完全打結了。
丹桂他們還不知道他回家娶親吧?挽翠講不出口,只怕自己一說出來,酸痛眼淚也會跟著掉下來。
天!楚鏡平竟然在她心底佔有這麼大的分量!幾時他偷偷跑進她的心了?
「挽翠,你是不是太累了?」丹桂又問道。
「我沒事啦!」挽翠強顏歡笑,忙著幫丹桂夾肉,「你懷孕了,要多吃些東西,以後生出來的孩兒才會強壯,我懷大寶的時候就是吃得太少,所以大寶才不容易長大。」
看見挽翠神色自若地談起往事,丹桂和徐玉泉對望一眼,心想︰她應該已經拋卻過去,從此展開新的人生了吧。
「吃吃!刺丸丸!」大寶又站在椅子上,拿著筷子猛戳湯里的九子,濺起一桌的湯汁。
「大寶,別鬧了。」挽翠把他抱到懷中,擦了他嘴臉的污漬,大寶坐不住,又一溜煙下地,跑去騎他心愛的小木馬。
「爹爹!跑馬馬!」大寶想念帶他跑馬的爹,好久沒有見到爹了。
他喜歡騎馬,也喜歡听娘念詩,所以他每次騎上小木馬,就是眾人準備听大寶展露背詩絕活的時候了。
小木馬晃著,小嘴也嘟噥著︰「秋寒依依風過河,白露蕭蕭洞庭波,思君末光光已滅,眇眇悲望如思何?」
徐玉泉驚訝地道︰「大寶背得真好,進步好快!不過,翠妹,你教小孩子背這種詩,未免太感傷了吧?」
「這首詩有疊字,大寶比較好學,再說他也不懂詩里的意思,多背一些詩,長大再學不遲。」挽翠淡淡地道。
「原來如此,念疊字的詩呀……」徐玉泉也不去探究挽翠教詩的心意,忙道︰「大寶,乾爹教你念詩,很好念的,『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星星種星星!」大寶睜大眼,大聲念著。
挽翠噗哧一笑!「徐大哥,你要慢慢念,大寶才學得起來。」
大寶又搖起他的小木馬,嘟噥著︰「星星種星星。」這句詩太簡單了。
「糟了,大寶學了一首歪詩,徐大哥,我不管,你要把他教會才行!」
徐玉泉大笑道︰「好!好!我慢慢念,大寶,行——行——重——行——行——」
笑聲中,「與君生別離」五個字飄進挽翠的耳朵,接著的詩句也像漫天無際的雨滴,一點一點地打在她的心版上。
相去萬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我去找壺酒助興。」她慌慌張張跑出了門。
門外是沉沉黑夜,撞不開、沖不破,如同她被緊緊纏裹的心。
有人以他的無盡溫暖纏住了她,她再也掙不開。
挽翠終於明白自己的心。
第九章
元宵夜,挽翠帶大寶到城里看花燈,直玩到上半夜,幾戶大戶人家放完煙火,人潮才散去。
她看到顏均豪,他帶著其他妻妾生的幾個孩子,一同在河邊放煙火;他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個鄙夷的笑容,轉身繼續和另外三個兒子玩耍。
他再也不會傷害她了,所有的流言輩語也傷害不了她。她安分做事、安分做人,別人愛說什麼,那都不關她的事。
徐玉泉和丹桂一直陪著他們母子,最後還送他們回去。
她有大寶,有好姐妹,有好大哥,她十分滿足。
回到屋子,為大寶換下衫褲,柔聲喚著︰「大寶,睡覺了。」
「燈燈!」大寶提著小燈,仍在房間東奔西跑,一下子提燈照亮黝黑的衣櫥,一下子又探進床底,想看黑漆漆的地板有沒有藏妖怪。
「大寶,夜深了,月兒忙了一個晚上,躲到雲里睡覺了。你看,你的小木馬不動了,它也在乖乖睡覺呢。」
大寶望著小木馬,想要跑上前晃動它,挽翠忙道︰「大寶,小木馬睡著了,你不能吵它,不然它明天就不能陪你跑馬嘍。」
「跑馬馬。」大寶膩到娘親懷中。
挽翠拿過他的小燈,吹熄燭火,抱起了圓胖的親親小子。「大寶好乖,大寶睡著了,明天才有力氣跑馬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