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嘰咕什麼?念篇度亡經就行了。」吉利探出頭,雙眼發直,又想拿拐杖敲人了。「喂!我叫你把絆腳的石頭挖掉,不是挖水井、鑿地洞啊!」
「可是師父……」非魚踢了踢腳下的石頭,嘟嘴道︰「每塊石頭都好大,你看,這根本是半堵牆嘛!嗚!你就會叫我做苦工。」
吉利定楮一看,非魚果然已經掘起幾塊破磚瓦,他撫掌笑道.「對了,這里以前是孝女廟的舊址,一百多年前被燒掉,又淹過大水,大概把磚牆都埋在下面了。非魚,你可得好好挖,說不定可以挖到值錢的古董喔!」
「真的?!」小表眼楮發亮,更加賣力鏟土。「師父,挖到就算我的,你不能搶!」
哼!徒弟的東西就是師父的,我才不跟你搶哩!貪財小表!
吉利懶得理會非魚,抓起拐杖,哼哼哎哎地走到小廟里,又故意申吟一聲,欲使躲在房里的合歡听見。
廟里有村人在燒香拜拜,他幫人解了一支簽,送走獲得滿意答案的村人後,廟內又恢復午後慣有的冷清。
「呵!大家都睡午覺去了,只有小表還在挖寶……」吉利坐在桌前,以手支頤,無聊地打起瞌睡來。
廟門外是白花花的陽光,吉利眯起眼,感受到太陽曬在皮膚的灼痛感,門外的石板路好像也融化變形,變成了一畦畦水田……
***
「合歡!合歡!」他飛跑在田埂上,心里極為渴望見到他心愛的人兒。
「兆哥!」合歡放下鋤頭,露出歡喜甜美的笑容,朝他賣力地招手。
「合歡!我有事跟你說……」他跑得氣喘。
「有什麼要緊事?瞧你跑得這麼累!」她在衣裙上拍拍塵土,拿出巾子,為他抹拭臉上的汗水。
他痴痴望著她嬌媚的面容,修長的眉、明亮的眼、小巧的嘴。天!他真的好愛台歡,忍不住在她臉上輕啄一下。
「沒正經!」她輕笑一聲,轉過身去不理他。
「合歡,別鋤地了,跟我來!」他抓起她柔軟的小手,把她拉上田埂。
「不行啦!今天沒鋤完,回去要被爹罵的!」
「別管你爹了,我是你的未婚夫,有什麼事情,我幫你扛著。」
她臉上透出一抹暈紅。「你扛什麼?說不定我爹不高興,就不把我嫁給你了。」
「他是你後爹,又不是幫你訂婚事的親生爹,他不能作主!」他拉緊了她的雙手,「再說…合歡,我喜歡你,我一定要娶你!」
「呀!」她臉蛋瞬間脹紅,慌忙抬起頭來張望,怕被別人听去他的情話,可一對上他的眼楮,又羞得低下頭任他握緊手掌。
她的眼眸好美!就像忘愁湖的晶瑩湖水,閃動著明亮光芒。
他心頭狂跳,他發誓要好好疼惜她,讓她永遠為他綻放美麗的光采。
可一想到眼前的處境和決定,他不禁緩下腳步。
她察覺他突如其來的沉默,似乎明白了;他感覺她小手的力量,把他的指頭捏得好緊。
他們默默無語,來到山腳下的小溪邊,她月兌去鞋子,洗去手腳的塵土,又掏出巾子洗掉臉上塵埃,展現出一張容光煥發的柔美臉龐。
他目光鎖住她的一舉一動,想把她的身影烙在腦海里。
「你也擦擦臉吧。」她拿了濕巾子,仔細地幫他抹臉。
「合歡……」他閉起眼,享受她輕柔有致的動作。
「兆哥,你要走了,是嗎?」她的聲音哽咽。
他睜開眼,入目的是她柔情的晶淚,他心頭一絞,捧起她細女敕的小臉注目她道︰「對不起,我一定要走,只有離開這里,才能賺大錢,以後讓你過好日子。合歡你了解嗎?」
「我了解。」她輕輕點頭,淚水也隨之滾落,看得他酸楚不已。
「我不想一輩子為村人刻墓碑,舅父說我有好手藝,到汴京去定有很好的發展。你想看看,汴京是國都,那里人多熱鬧,有很多大戶人家要石匠蓋房子、雕石獅、刻石柱,我不但能一展所長,而目還能賺更多錢……」
「我都明白。」她垂下長長的睫毛,像是濕透的黑色羽扇。
「合歡!」他心疼她的堅強,一把抱住她,緊緊地擁住,不斷摩挲她的背。「我應該把你娶進門,帶你一起去汴京,可我寄往舅父家,一切都不方便啊!你等我,等我在汴京打點好一切,就接你上去。」
「兆哥!你不用解釋,我理解你的處境。」她埋在他的懷里,也摩挲著他健壯的臂膀。「再說,爹娘還要留我做事,他們不會那麼快要我出嫁。」
「我怕你吃苦了。」
「雖然不是親爹娘,但好歹也是一家人,他們養我長大,我做些事惰也是應該的。」她的語氣沒有埋怨,而是對命運的認同。
「我會寫信給你,你再找孔先生幫你念信。」
「我好希望能識字,這樣就可以看懂你寫的信,再一個字、一個字背下來,好像你親口跟我說話,我也可以親筆寫信給你……」她的語聲漸微。
「以後我們在一起,我會教你識字,你先請孔先生代筆。」
「我怕來不及……他的字,不是我的情……」
「合歡!合歡!」他疼惜地呼喊她。
「我是怕……怕你到了汴京那個花花世界,就忘了我……」
「合歡!」他猛地握緊她的手臂,激狂道︰「你怎能不相信我?我從小就喜歡你,我們還有婚約,我如果膽敢違背誓言就遭天打雷劈……」
「你又來了。」她含笑帶淚掩住他的口。
他撫拭她臉頰上的淚痕,滿腔柔情在體內翻攪,望著她那紅灩灩的小嘴,他緩緩低下頭,溫柔地吸取她的芳香。
她攬住他的脖子,全心全意與他交纏。
樹蔭清涼,人兒火熱,彼此只想記住這個吻,把片刻化作刻骨銘心的永恆。
夢境繼續飄動,從溪邊大樹跳到了村外小徑,吉利看到自己背著包袱,準備和舅父一起走出芙蓉村。
合歡換了一身潔淨的衣裙,亭亭玉立地站在柳樹下,微笑地看著他。
她來送他了,他也牽出一抹笑容。
長長的柳條垂至地面,白色的柳絮漫天飛舞,清風吹來,拂動她飄飄的裙擺,仿佛將她化成綠柳中的仙子!如夢似幻。
她撥開柳條,輕輕拆下一根柳枝,遞到他的手里,柔聲道︰「兆哥,帶上一枝故鄉的柳枝,別忘了故鄉人。」
柳,留也。柳枝入手,他心頭驀然一沉。
情深意重,她的深情托付輕軟的柳枝,伴他長行。
「合歡……」別離苦,男兒淚一下子涌出,他是多麼舍不得她呵!
「兆哥,記得回夾。」她的眼也蒙上水霧,笑意淒迷。
「我一定會回來娶你。」
握緊柳枝,淚眼相對,再度許下諾言。
舅父輕聲喚著他︰「阿兆,該走了,還要趕很長的路。」
「合歡,再見。」心一橫,大步跨出,一步一淚,濺濕了故鄉土。
楊花飛盡,她沒有追來,他也沒有回頭,兩人的距離越拉越長、越來越遠,跨過汴京和小村,山水迢迢,延長到更遠的北方苦寒異地,再翻過百年的歲月,一百年、兩百年、三百年……
夢魂不到關山難,長相思,摧心肝,裂心魂!
***
吉利驟然驚醒,午後的村子安靜異常,他仍在大明,不是宋朝的石匠。
好苦的夢!苦到他急欲逃離夢境,不想再受那摧肝瀝血的相思痛楚。
臉上濕冷,他伸手一模,竟然全是淚水。
就像上次那個訂婚夢一樣,所有的人、事、物歷歷在目,他手上仍有柳葉拂動的麻癢感,也有那揪心的疼惜,更記得合歡的甜蜜唇瓣……
天!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向來無憂無愁,即使以道士身分看過生離死別,也親身遭遇爹娘的逝世,卻從來沒有這麼深沉的悲哀與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