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呀!追呀!」于樵哈哈大笑,跑進一片翠綠的竹林里。
「哇!捉迷藏了!」蝶影不甘示弱,立刻追了上去。
笑聲歌聲環繞著茅屋竹林,也回蕩在白雲山間。坐在門口專心雕刻的于笙,從竹片的碎屑中抬起頭,望向碧翠遠山,嘴角浮起一絲年輕曾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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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蝶,你還是想不起來嗎?」
「伯伯,您每天都問耶!」蝶影照樣敲敲額頭︰「不行啦!一想就頭痛,我真的忘記我家在哪里了。」
于笙坐在門前教小蝶編竹籃,他俐落地拉折薄竹片兒,「阿樵今天下山送柴,他會向村子里放消息,說有個走失的姑娘……」
「干嘛放消息?又沒有人認識我。」蝶影心虛地低著頭。
「如果有人來尋你,村子的人好有個根據。小蝶,你總不成一輩子跟我們住在山里,不回家吧?」
「住在山里很好啊!」蝶影露出笑容。「可以摘香菇、挖竹筍,玩累了就去水塘里沖個涼,也不會被人罵,還有伯伯教我編東西呢!」
「你來了十天,學會編什麼了?」于笙笑看小蝶。
她吐吐舌頭︰「人家……那個草鞋好復雜,不好編,我手指頭短,不靈活嘛……不過,伯伯,至少我還可以幫您劈竹子。」
「那天不是險些劈到自己的腳?」
「伯伯,您怎麼也和阿樵哥哥一樣笑我啊?」蝶影扯著手上的竹片,卻是怎麼也調整不好位置。
「做這種東西都是熟能生巧,你一時也學不來的。」于笙凝望小蝶的指頭,心念一動︰「看到你的手指頭,我想到一個人……」
「是誰?」蝶影提起興致準備听故事。
「那是我的徒兒,他也有十只圓圓短短的指頭。」
「伯伯也有徒弟啊?您不是一直住在山里嗎?那個徒弟現在在哪兒?」蝶影連珠炮地問,又舉起自己的十指仔細端詳。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我住在武昌府,有一天到城外砍竹子,遇到一個餓昏的小乞丐,就把他帶回家去,他叫作刨兒,後來就留下來了。」
蝶影興奮地張開口,又馬上閉嘴,把「我也住在武昌府」的話咽下。
「刨兒跟我學做竹工,或許是他天性憨直,個性大而化之,加上手指頭又粗,總是做不出精細的東西;于是我就教他做大件的竹籠、竹籃,或是做竹桌、竹椅,他很認真,也學到了好手藝。從此我們師徒倆一個做小件的,一個做大件的,在城里也漸漸有了名氣。」
「哇!伯伯您叫刨兒叔叔做大件的東西,他比較辛苦耶!」蝶影插嘴道。
于笙搖頭笑道︰「城里的人喜歡精細的東西,像是細編的竹席、竹簾子、竹夫人,還有一些小玩意兒,比如詩筒、筆筒、擱臂,下單要做的精巧,還要雕圖刻字,這些都是我做的。」
「喔!難怪!」蝶影恍然大悟︰「所以伯伯現在有空,也是喜歡雕著竹筒、竹片。伯伯,我也要學刻竹子!」
「慢慢再學吧!」這小泵娘還真樣樣好奇呢!于笙仍笑著編竹籃,似乎已經講完故事。
「然後呢?刨兒叔叔呢?」蝶影追問著。
「我說了你可不許哭。」
「為什麼要哭呢?」蝶影不解地道︰「伯伯說你們有了名氣,那生意一定不錯了,日子應該過得很好才對。」
「日子是過得還可以,可是……」于笙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蝶影不敢吭聲,等待于笙繼續說下去。
「刨兒他喜歡上小蟬,他們兩情相悅,私訂終身。可偏偏小蟬是個有錢有勢人家的賣身丫鬟,半點作不了主,又因為稍具姿色,被她家老爺許給一個官老爺當姨太太,那小蟬也是一個烈性子,成親之前跟著刨兒跑了。」
「哇!好耶!」蝶影忍不住拍手歡呼,因為她最討厭被人家做無理的安排了,而且還是去當宮女!
「但是小蟬被抓了回來。」
「嘎?!」蝶影心頭一疼,淚珠兒開始在眼眶打滾。
「那個官老爺嫌小蟬不清白,也不要她了,幸好小蟬的小姐帶她出嫁,沒讓她留在家里吃苦。唉!最可憐的還是刨兒,小蟬家的老爺在官老爺面前丟了臉,一口怨氣咽不下,就叫縣太爺把刨兒下了獄,關了兩年,等刨兒出來時,他已經瘦得不成人樣。唉!」于笙一再嘆氣。
蝶影已經掉了一大串的淚珠。「嗚,伯伯沒幫刨兒叔叔嗎?」
「我幫不上忙,那時候我早帶著阿樵離開武昌,這些都是事後听人家說的。後來……唉!」于笙又是一聲長嘆。「小蟬終于和刨兒結為夫妻,苦盡笆來,沒想到那年發生一場大瘟疫,刨兒身體弱,染病不久就過世了,幾個月之後,人家發現小蟬撞死在刨兒的墓碑前……」
「嗚哇!」听到這里,蝶影終于放聲大哭。「怎會這樣呢?」
那真誠痛憐的哭聲敲擊著于笙的心房,他低下頭靜靜編著竹籃,任小蝶盡情痛哭,仿佛也听到自己內心隱忍了二十多年的哭聲。
「丫頭,你又在哭什麼?」山路那頭,于樵匆匆跑了過來。
「嗚,阿樵哥哥你回來了。」蝶影淚眼婆娑,泣不成聲地叫著。
「爹,她又怎麼了?」于樵轉身問父親,他從沒看過小蝶哭得如此傷心。
「我講了一個故事。」于笙放下竹籃,站起身子。
「好淒慘喔!」蝶影一徑地哭訴著。「伯伯說我的指頭短,然後講到刨兒叔叔,後來刨兒叔叔就死了啦!嗚嗚!」
「你在說什麼啊?是誰死了?」于樵听得莫名其妙。
于笙道︰「小蝶,你說給阿樵听吧!我去做飯了。」
「爹,我來忙。」
「阿樵,你走了一天山路,就歇著吧,順便叫小蝶收收眼淚。」于笙撐著竹凳子,一步步地轉向屋後。
于樵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坐到小蝶身邊,模模她的頭發道︰「別哭啦!我爹能說什麼傷心的故事?你太夸張了吧?」
「真的很傷心啊!」蝶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又把故事說了一遍,說罷還哭個不停。
于樵從來沒听過父親講過刨兒的故事,更不知父親曾是武昌府的竹藝師傅,他一直以為他是山里的孩子……
心思耿直的于樵不再細想,他又拍拍小蝶︰「你又在為別人哭了,小蝶,你想一想,刨兒和小蟬兩個生前不能在一起,如今死了一起到陰間,就不怕有壞人會破壞他們了。」
蝶影淚眼眨巴眨巴︰「可是陰間有牛頭馬面,還有閻羅王,他們也很壞啊!」
「閻羅王會判那個壞人老爺上刀山、下油鍋,然後讓刨兒和小蟬轉世投胎到好人家,再結為夫婦。」
「真的嗎?」
「戲里都是這麼演的嘛!」于樵搔搔頭皮,仔細回想他在村子里看過的酬神戲,對!都是這樣的劇情!
「嗯!不然就會演他們登列仙班,當神仙去了。」蝶影嗚咽著。
「好吧!那我們拜拜他們,不管刨兒和小蟬在哪里,他們都是一起過著幸福的日子。」
兩個人有模有樣地雙手合十,朝著昏黃的天際拜了幾拜。
「愛哭鬼!」于樵從腰際拿出布巾,住小蝶的臉上一陣亂抹。「我在山下就听到你的哭聲了。」
「人家沒有哭那麼大聲啦!」
于樵擤了她的鼻子︰「再哭,茅草屋頂就被你掀了,我說一件讓你笑的事。」
「你打到大山豬了嗎?」
「哪有?我兩手空空的。」于樵攤著兩手。「我跟村子的人說有個小蝶姑娘在這里,過幾天如果有人到縣城,他們也可以放消息出去,這樣你家的人很快就可以找過來了。」